客从远方来，遗我一书札
原创 2018-01-30 李俏云 北京市书院中国文化发展基金会
百度随手一搜信札，
皆是市场方兴未艾拍卖又创新高之类字眼，
这真是对它的极大误解。
若是简单做做功课，便可了悟，
古人留下的浩繁书法经典中，
信札独占了半壁江山。
它们是日常的书信，是简单的问候，
是赠送三百个橘子时附带的一纸便条……
可能只有两行， 区区数字，
却因日常随手挥洒，不为技法所囿，
最能原汁原味地体现一位书家的艺术水准，
以及为人的情致品性。
当王羲之、怀素、苏东坡、米芾们走下神坛，
耽于柴米油盐，是什么样子？
一读他们的信札便知。
《平复帖》 纸本墨迹 纵23.7cm 横20.6cm
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陆机 |《平复帖》
释文：
彦先羸瘵 ，恐难平复，往属初病，虑不止此，此已为庆。承使唯男，幸为复失前忧耳。吴子杨往初来主，吾不能尽。临西复来，威仪详跱。举动成观，自躯体之美也。思识□量之迈前，势所恒有，宜□称之。夏伯荣寇乱之际，闻问不悉。
《平复帖》有无数耀眼的title，还有数段传奇的过往。在此不赘述，但是一条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书法真迹，便可明了其珍稀性。
公元275年的一天，陆机念及友人近疾，遂用秃笔写于麻纸之上，短短数行，可说文字奇古，宛如天书。难得的是，数千年间，它被有序地流传下来，宋徽宗、董其昌、张伯驹都曾是它的守护人。
它现在被珍藏于故宫博物院，历1700年风霜，完好保存了陆机当时的心绪。没想到，让我们切实感知晋人风流的，竟是一支秃笔。
《快雪时晴帖》 纸本墨迹 纵23厘米 横14.8厘米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王羲之 |《快雪时晴帖》
释文：羲之顿首。快雪时晴。佳想安善。未果为结。力不次。王羲之顿首。山阴张侯。
此帖是王羲之写给山阴张侯的一封简短的信。在大雪过后，天气转晴，问候朋友是否安好。起首用一句羲之顿首，结语又加上同样的敬语，这在古人的书信中还很少见。王羲之的墨迹至今已失传，这件书迹是后人忠实的摹本，不过仍然可以看出本来的面貌。
此帖其中或行或楷，或流而止，或止而流，形成特有的节奏韵律。笔法圆劲古雅，无一笔掉以轻心，无一字不表现出意致的悠闲逸豫。
《奉橘帖》 纸本墨迹 纵24.7厘米 横14.8厘米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王羲之 |《奉橘帖》
释文：奉橘三百枚，霜未降，未可多得。
此帖乃王羲之送橘子给朋友附带的一纸便条。告诉朋友这三百个橘子是霜没有打过的，很难得。因为信上的书法太美，看完舍不得丢弃，遂存留下来。
《伯远帖》 纸本墨迹 纵25.1cm 横17.2cm
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王珣 |《伯远帖》
释文：
珣顿首顿首，伯远胜业情期群从之宝。自以羸患， 志在优游。始获此出意不克申。分别如昨永为畴古。远隔岭峤，不相瞻临。
2015年，故宫博物院90周年诞辰之际推出的石渠宝笈特展，一度为文化届盛事，除了万人空巷的《清明上河图》，便是《伯远帖》了。
魏晋风流令后世人们仰慕不已，言必提及王羲之，还有他书法成就杰出的儿子王献之，但在皇家珍藏的三希宝帖中还有王羲之一个远房侄子王珣的书迹。
六朝之后，晋人笔法所失甚多，《伯远帖》为所存寥寥中的真迹。《伯远帖》上只存录王珣书信中的47个字，只言片语中似乎诉说着萦怀的回想和与友人天各一方的怅惘。此帖书迹俊逸流畅，劲健灵动，其结字缜密，而又大小参差，疏密有致，正是信手写来，更显风流之美。
《苦笋帖》 绢本墨迹 纵25.1厘米 横12厘米
上海博物馆藏
怀素 |《苦笋帖》
释文：
苦笋及茗异常佳，乃可径来。怀素上。
怀素的《苦笋帖》连同姓名只有十四个字，苦笋及茗异常佳，乃可径来。怀素上。
是写给友人的短信，告知笋和茶都极好，赶快来，署名怀素。
成为名帖，是因为书法。小小的纸片上盖满大大小小帝王收藏印记，容易让人忽略了文字简单到一清如水，叙述的事情也简单到一清如水，不像惯常所见的知识分子那么多悲愤抱怨痛苦，浓眉深锁。一点小小得意和调皮，是最真实的怀素。
《韭花帖》 纸本墨迹 高26厘米 宽28厘米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杨凝式 |《韭花帖》
释文:
昼寝乍兴, 輖饥正甚 忽蒙简翰 猥赐盘飧 当一叶报秋之初 乃韭花逞味之始 助其肥羜实谓珍羞充腹之馀 铭肌载切 谨修状陈谢伏惟鉴察 谨状 七月十一日 （凝式）状
秋日一午后，杨凝式午睡醒来，恰逢友人馈赠韭花，佐以肥嫩的羔羊肉，鲜美可口，遂执笔以表示谢意。
此帖最突出的地方是字距与行距都拉得很开，宽舒、散朗的布白是此帖最令人叫绝之处。字间含蓄的顾盼，又气脉贯通，作者萧散闲适的心境也跃然纸上。
《一夜帖》 纸本墨迹 高48.6厘米 宽30.3厘米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苏轼 |《一夜帖》
释文:
一夜寻黄居寀龙不获。方悟半月前是曹光州借去摹搨。更须一两月方取得。恐王君疑是翻悔。且告子细说与。才取得。即纳去也。却寄团茶一饼与之。旌其好事也。轼白。季常。廿三日。
作为宋朝第一男神的苏轼什么东西最多？我想除了才华，应该就是朋友了。
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，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。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。
他的朋友可谓形形色色，各式各样，上至名流显贵，下至村野黎老，另有和尚、道士、歌妓，而且遍布五湖四海……
陈季常便为其一，喜谈佛法，晚年隐居，与谪居在黄州的苏轼时有往来。在这封信札中，苏轼托陈季常向王君转达:王君所索取的黄居寀画龙已暂借给曹光州，一旦曹光州还画以后，他便马上还给王君。
《一夜帖》诞生于苏轼乌台诗狱被下放的落魄日子。惊魂甫定，在流放的心境下，人到中年有了深沉的沧桑之感，他的书法也随文体一同走入不加修饰的平淡天真。这幅作品即是他在这段时间所作的行书精品之一，作品遒劲茂丽，肥不露肉，神采动人。
《值雨帖》 纸本墨迹 纵25.6cm 横38.6cm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米芾 |《值雨帖》
释文：
芾顿首。早拜见。值雨。草草。不知轴议何者为如法。可换更告批及。今且驰纳。芾皇(惶)恐顿首。伯充防御台坐。庭下石如何去里。去住不过数日也。
宋人尚意的精神，在米芾的书法中发展到更淋漓尽致的体现。如果苏轼、黄山谷都还坚持文人的书风，米芾则更像是艺术家了。
观此帖，字字如行云，句句似流水，飞扬跋扈，速度感极强。难怪米芾常被称为米颠，上承怀素之狂、张旭之颠，下启徐渭的酣畅、傅山的淋漓，成为见字如面一词的最好注脚。
《致吴愈尺牍十通》 纸本墨迹
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文征明 |《致吴愈尺牍十通》
此十通尺牍均系文征明写给其外舅父吴愈的函札，为文征明35岁至55岁间书写。外舅者，岳丈大人也。
观徵明此笺，其本为小楷，俊逸流美、秀色可餐，但因为日常随手所书，故其中多出夹杂着行草书，读来更觉随性活泼真实。无意于法，而无不尊法，技法至此境界已为书家之本能，于是下笔时全不需考虑技法之事，这才见得艺术。
曾国藩 |《致凯章二札》
此封信中，曾国藩所谈大抵涉及苏、皖两省军务，时清军处于劣势，曾国藩信中屡有切不可慌乱、静镇、稳住、行军以稳静二字为主等语。从信中可知当时清军情势非常危急，但从曾国藩此两信札的字迹来看并无慌乱之象，而是笔笔劲挺，处处合于法度，给人以指挥若定之感。
曾国藩曾是清代文人中封武侯的第一人；先静之，再思之，五六分把握便做之信条的开创人；是父亲书架上落满灰尘的名字；更是现代人包装成成功学的鼻祖……
然，媒体的热评如潮水般涌来散去，却并未呈现一个真正的曾国藩。反倒是信札，这一稀松平常的私人物什，展现了其不为人知的一面。
这篇信札，书院君整理了许久，资料长达万字。回头想想，竟悄悄勾勒出了书法史的轮廓。那些散落在书法史长河中的明珠，一一闪现。
为了不给您造成审美疲劳，整理过程中做了大量的删减。在之后的日子里，我们还会陆续推出几篇关于信札的文章，譬如民国文人书信，譬如写给妻儿的家书……
没完全当成一件工作来做，反而因为发现一点点名家生活中的小情性而欣喜不已，望君亦如此。
（感谢你前来访问，欢迎转载~；原文来自北京书院中国；大秦岭文化生活旅游网；2018年2月1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