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章谦谢掌门情缘难斩断难收覆水恨意朱全消
耿绍南看师父危急,惊叫一声,正想拉虞新城抢出,只见红云道人退后两步,巳脱了险。原来红云剑法虽非玉罗刹之敌,但功力颇高,危急之际,急运内力将玉罗刹的剑一黏,稍微消了来势,就立刻拍剑退身,吁了口气。
玉罗刹微笑道:咱们斗了一百来招,未见胜负。我看这笔债一笔勾消了吧,咱们不必斗了。玉罗刹这是看在卓一航面上,才如此说法,为红云道人留点面子.那知红云道人已斗得昏头昏脑,在徒弟面前,战一个小辈不下,那肯干休?听了这话,更是如火添油,铁青着面,咬实牙根,唰的一剑,又向玉罗刹刺去!
玉罗刹秀眉一挑,冷笑道:哈,你还要斗?剑锋一偏,戳他右侧,这一招又是武当派的剑法,名为白鹤啄鱼,按说红云刚才吃了大亏,应该警醒,急忙退守为是。不料红云在本门剑法上沉浸了几十寒暑,心剑合一,已成习惯,一见玉罗刹使的是本门剑法,不知不觉又抢到外门,横剑一封,使了一招横江截斗,玉罗刹反手一剑,剑势一转,只听得叮当一声,红云道人的剑,顿时脱手飞出。
黄叶道人急极,推卓一航道:你还不出去!说时迟,那时快,虞新城和几个同门已纷纷抢出。卓一航亡魂失魄,慌忙拔剑上前,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,玉罗刹白衣飘飘,左穿有插,片刻之间,五个武当弟子,手中长剑全都脱手飞去还有一个耿绍南刚才为了救师,不顾生死,那知出去之后,给玉罗刹双眼一瞪,猛然一震,勇气全消,竟然不敢交锋,伏地一滚,直滚到墙角方才停止。
红云道人见一众弟子如此狼狈,火红了眼,在地下捡起一把长剑,向玉罗刹又是一剑,玉罗刹冷冷笑道:待你的徒弟再捡起剑来也还不迟!红云道人眨眼之间疾攻三剑,玉罗刹横剑一封,突然转锋下戳,疾如闪电。卓一航这时恰好赶到,手软脚软,见师叔危急,没奈何一剑刺出,玉罗刹叫道:你好!忽然尖叫一声,把剑一撒,掉在地上,向后倒纵丈许,手臂上白衣已现血迹!
玉罗刹原是个好强争胜的人,所以初斗红云之时,虽然碍于卓一航情份,想让红云道人一招半招,但见红云咄咄迫人,一时动了脾气,斗到酣时,那还肯让?到胜了红云,又夺了武当众弟子的兵刃之后,这才猛然后悔,不知这局残棋如何收抬?所以到了卓一航挥剑来时,她故意让红云的剑锋,轻轻擦过手臂,装出负伤败逃!
红云道人倒反吃了一驾,见玉罗刹弃剑败逃,几疑是梦!挺着长剑,竟然不敢追去,就在这时,忽听得铁飞龙一声大吼,黄叶道人嘶声叫唤!
原来在卓一航奔出之后,黄叶道人耳听断金戛玉之声,眼见门人狼狈之状,又见卓一航脚步踉跄,显然远非玉罗刹之敌:这时再由不得黄叶道人矜持,双臂一振,急忙飞掠上去。这边厢黄叶道人身形一起,那边厢铁飞龙袍袖一拂,也如大雁飞来,两人出掌相抵,蓬的一声,各给震退,铁飞龙大吼道:黄叶道人,你要不要脸?这时玉罗刹已故意受伤,尖叫后退。黄叶道人心惊动魄,顾不得答铁飞龙的话,哑声嘶唤道:一航,你挂彩了?他还以为是卓一航遭了毒手。红云道人叫道:师兄,咱们走吧!
铁飞龙引拳欲击,玉罗刹倚着紫檀香桌,叫道:爹,女儿和他们打个平手,不必比了!铁飞龙道:这是怎么个说法?玉罗刹道:我承红云道长让了一场,但接战他们第二代弟子之时,我却输了一招,所以只能算是扯平,两无亏输。铁飞龙道:既然如此,那么这笔帐不必算了!黄叶道兄,你们有大事在身,我不留了!收拳归座,遽然端荼送客。红云道人哭笑不得,黄叶道人知道再斗下去,绝无好处,只好强抑怒气,装出笑容,向铁飞龙拱手道别。铁飞龙道:紫阳道长灵前,代我多多告罪!黄叶道人道:那绝忘不了!卓一航也随着黄叶道人拱手道别,忽见玉罗刹倚在门边,似笑非笑。卓一航疾忙转身,不敢再望。
一行人离开铁家,红云道人面色紧绷,久久不话。黄叶道人和卓一航并辔而行,故意落后,低声说道:这玉罗刹剑法奇诡精妙,果然不是徒具虚名,怎么她倒给你刺了一剑?卓一航道:那是三师叔之功。黄叶道人笑了一笑,道:我也未必能够胜她。卓一航知他不信,面上一红。黄叶道人又道:我看她对你倒是手下留情。卓一航知道师叔已经起疑,只得把和玉罗刹结识的经过,细细说了。黄叶道人听卓一航说到玉罗刹在华山绝顶恶斗六魔等事,暗自惊叹,听了玉罗刹来历之后,更是骇然。沉吟良久,点了点头,心想:这女强盗行事倒不寻常,虽是妖邪,也还有点正气。当下说道:原来她是母狼所乳大,怪不得性子如此之野。只是你是书香子弟,不宜与她混。卓一航道:师叔明鉴,弟子其实与她并无私情。黄叶道人笑道:但愿如此。要不然你这掌门弟子,可要被同门笑话。卓一航心道:这掌门弟子,我不做也罢。
他们沿着黄河,经潼关而人河南,再自南阳折下,进入湖北,一路上谈谈讲讲,倒不寂寞。只是红云道人和虞新城耿绍南等,言谈之间,对玉罗刹总是充满敌意。黄叶道人虽然较好,但也是把玉罗刹视为异端邪派,卓一航暗自慨叹,叹人与人间的误会,真难消除。
行了二十多天,过了老河口,武当山已经在望,武当派道家俗家的各支弟子,已云集山上,闻得黄叶红云接得卓一航归来,纷纷出来迎接,上到山上,白石道人和青 道人也出了道观相迎。卓一航行礼之后,白石道人带他人内,瞻仰紫阳道长的遗容。
紫阳道人逝世已有两月,武当门下为等卓一航归来,犹自停棺未葬,紫阳的 体用药物防腐,虽然过了两月,犹如生前。卓一航揭棺瞻视,不禁大哭晕倒。
过了许久,卓一航悠悠醒转,只见四个师叔和第二代南北各支的十二个大弟子分列两旁,面容肃穆。黄叶道人开口说道:一航,你师父生前对你爱护备至,把平生技艺,全都传给了你。为的就是望你能继承他的遗业,把本派更发扬光大,你知道么?卓一航叩首道:弟子粉身碎骨,亦不足报答先师于万一。黄叶道人将他扶起,说道:那么你今晚沐浴斋戒,明日举行大典,由你接任掌门。对本派各支情形,你有不明之处,现在就可问明。卓一航道:掌门大任,弟子万万不敢担承。黄叶道人道:这是为何?卓一航道:弟子年轻识浅,怎能表率同门。黄叶道人道:要光大本门,正要你这样年轻力壮,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担任。难道你还要推在我们几个老头身上吗?卓一航看了虞新城一眼,虞新城不待他说话,已先率本支的四大弟子过来参见,开声说道:卓贤弟你不必推辞,前任掌门的遗命,谁敢违抗。何况有四位师叔扶你。虞新城以为卓一航恐怕同门不服,所以如此说法。其直卓一航却不是为此。白石道人也插口道:一航,你应该想想你师父生前对你的期望。卓一航环室四顾,见同辈的十二个师兄弟中,确实没有一个足以担承大任的人,知道另提人选,也必然不被接受。黄叶道人又迫紧一句道:你师父不能长久停棺,你若不接掌门之命,令他不能人土,你于心何安。卓一航哭道:各位师叔师兄听禀,弟子身受本门重恩,既有先师之命,自当遵从,无奈弟子尚另有别情,就是要接掌门,也须待三年之后。黄叶道人问道:这是为何?卓一航道:弟子受人陷害,现为朝廷钦犯,若不辩白,如何可接掌门!黄叶道人吃了一惊,叫卓一航人内,细问根由。
卓一航因为事片重大,在旅途上同门众多,恐怕 漏,所以未曾向黄叶票告,现在迫于无奈,只得说出。黄叶道人听得满洲收买奸人图谋倾覆朝廷等事,不禁骇然。过了许久,忽然问道:那么这事玉罗刹知道吗!
淖一航道:玉罗刹当然知道,在华山上和她恶斗的六魔之中,有两个就是满洲奸细。黄叶道人道:她既是绿林巨盗,有人要倾覆朝廷,那岂不是和她志同道合?卓一航道:她把那些人恨同刺骨。不但是她,王照希也是如此。在绿林豪杰心中,天子可取而代之,但却绝不能亡于异族。黄叶道人沉吟良久,说道:本来我们武当一派,素不主张过问朝政。但事情既有关国运,而你又身受奇冤,那么倒不能不管了。你是想待师父下土之后,就赴京师么!卓一航道:正是,我要面见太子,把那些奸人陷害钦差,移祸于我的事情说出来。黄叶道人道:其他同门,可不必说知,四个师叔,你却该禀告。卓一航道:我也正是如此想法。我不是不信同门兄弟,但只恐人多知晓,会 漏出去。黄叶道人道:这个我很明白,你不必再解释了。
黄叶道人吩咐卓一航在静室稍候,到外面去将红云、白石、青 三人唤了进来,商议好久,白石道:既然如此,那么掌门一职,就由黄叶师兄暂代三年。黄叶道:我年将垂暮,精神日衰,怎能应付!白石道人道:反正不过三年,师兄你不接任还有谁可接任。黄叶道人 好答应。四老和卓一航同出,对十二弟子说明,一众同门知道卓一航受人陷害,无不关怀,但他们知道事关秘密,也不敢探问。
当下忙了几天,紫阳道长下葬之后,各俗家弟子也纷纷离山归去。卓一航仍留山守孝,一晚,黄叶道人将他唤进云房,问道:你父亲在京时可曾替你定下婚约?卓一航道:没有。黄叶道人道:那你可有意中之人?卓一航而上飞红,迟疑半晌,答道:也没有。心中奇怪何以师叔会如此问他?黄叶道人道:你年纪不小,也该定一门亲事了。卓一航道:弟子重孝在身,那能议婚。黄叶笑道:我虽非官宦人家,古礼尚知一二,重孝在身,婚姻自当待三年服满之后,但议婚却是不妨。卓一航心中一震,急忙说道:我实在无意及此。黄叶想了一想,笑道:以你的人才,当配才貌双全的淑女。那玉罗刹武功虽高,可是野性难除的强盗,我劝你不必留意她了。卓一航道:弟子并无此心,师叔一再道及,莫非不相信弟子么?黄叶道:你是本门最杰出之人,身膺重命,我怕你误入歧途。卓一航道:师叔放心,弟子还知自爱。黄叶道:这样就好。但若有合适的淑女,我倒要劝你先定下来,也兔心生外 。卓一航越听越惊,在他心中,虽然也确实未想到要与玉罗刹成婚,但不如怎的,自从见她之后,便觉得天下女儿,都如尘土。
玉罗刹那强烈的个性,虽然有时也令他恐惧,甚至今他憎厌,但却已深烙他的心头。现在听得师叔口气,好像要为他做媒,吓得连忙摇手说道:弟子实在不想过早论婚。黄叶道人看他神情,不觉暗笑,但也不禁暗暗忧虑。知他所说对玉罗刹无情之话,未必是真。心想:他既如此,也不好迫他。待他见到另一个更好的人时,再让他们多在一处,不愁他不慢慢移情。
卓一航见师叔微微一笑,不再续说下去,松了口气,站起来道:师叔还有别的吩咐么,弟子想明日离山了。本来他想守满三七之后才走,但听了黄叶今晚之言,只想早早离去。黄叶又微笑道:你且坐下。
黄叶道人援缓说道:你是本门待任的掌门弟子,我不放心你独自赴京。卓一航想起云燕平和金千嵌相迫之事,也觉师叔并非过虑,黄叶续道:因此我想叫你的四师叔陪你一遭。四师叔乃是白石道人。白石道人在武当五老中虽是排行第四,年纪却是最轻,今年刚刚五十出头,而且他做道士,也不过是最近十年的事。卓一航约略知道他俗家姓何,是妻子死了之后才披上黄冠,上武当山做道士的。
黄叶续道:你四师叔自那年与铁飞龙比掌受挫之后,勤修内功,现在已大非昔比,你多与他亲近,也有好处。卓一航道:有四师叔同行,那好极了,只是太 烦他了。黄叶笑道:怎么你与师叔也讲起客套话来?当下含笑立起,叫他早早休息。
在四个师叔之中,卓一航平日与白石道人较为接近,得他同行,颇为欢喜。第二日卓一航拜别了三位师叔,又到师父的墓祭扫一番,这才和白石道人下山,一路晓行夜宿,走了十多天后,进入河南东部,白石道人忽道:一航,我和你到嵩山一游如何!卓一航一心想到北京,颇奇师叔有此雅兴,因道:师叔何以要游嵩山?白石道人笑道:嵩山为五岳之一,大好名山岂能错过?卓一航道:待事完之后,回来时再游也还未迟?白石道:迟也不迟在这几天,而且我不单是去游,送想去访一个人。卓一航道:既然如此,那弟子自当奉陪。心中暗怪师叔何不早说。
嵩山是太室.少室两山的总称,两山对峙,中间相距约十余里。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下,就是闻名全国的少林派拳术发源地少林寺。卓一航问道:师叔是到少林寺参谒么?白石笑道:僧道不同,我去参谒作甚?我和少林寺的主持也没有什么交情。我和你先游太室,若有余暇,再到少室山去。卓一航更觉奇怪,武林人士到嵩山却不先游少林,那么他所访的大约不是武林中人了。但师叔既要先游太室,卓一航也 好随他。
两人绝早起来,爬登嵩山,东方初白,朝阳未出,嵩山上迷蒙蒙一片云海,上到半山,那迷漫的云海才惭渐由厚而薄,一轮旭日在云海中浮现出来,山中景物,像忽然间被揭去一层幔帐,豁然显露。但见峰峦雄秀,泉石清妍, 洞幽深,云霞明媚,鸟语啁啾,花香扑鼻。卓一航叹道:名山景物,果然妙绝人寰。两人小憩一会,用山水送咽乾粮,嚼了半饱,继续登山。嵩山上古柏极多,两人冒着飒飒山风,在柏树丛中穿进。走了一阵,越攀越高,忽见一株老柏,苍翠夭矫,树身两人合围都围不过,卓一航流连赞叹,白石道人道:凡上太室的游客,无不喜在这株树下流连,相传汉武帝到嵩山封 之时,曾把它封为大将军,所以一般游客,都叫它做将军柏。若然这个传说是真,那么这株柏树大约有两千岁的高龄了!卓一航仰观柏树,只见它的大部枝干仍然枝繁叶茂,生意盎然,不禁笑道:人生不过百年,比起这株树来,不过是婴儿罢了,何苦夺利争名,纷纷扰扰。正说话间,白石道人忽然拉他一下,悄声说道:你听,好像有人上来!
卓一航藏在古柏之后,只见那边山径,走来了三个军官,其中一人,卓一航认得是锦衣卫的指挥石浩,心想:怎么他也有此雅兴,到嵩山来游。忽觉白石道人拉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。
山风送声,清晰可闻。石浩道:李大人,钦差已送到抚衙,我们的担子可轻了不少了。那被他唤作李大人的道:太子就要登基,谅云燕平他们也不敢再对钦差加害。卓一航听了心念一动,他们说的,明明是周李两钦差之事,听他们的口气,似乎钦差巳给他们寻着,安然脱险了。其中一人又道:李大人故剑情深,今晚我们可要叨扰一杯团圆酒了。那个李大人微笑不答,卓一航眼光触处,觉白石道人面色有异,正想说话,白石却以手示意,叫他不要作声。
三人上到山上,石浩道:这株老柏居然还如此苍翠,真是难得。咱们到树下歇歇。那个李大人叹道:美人自古如名将,不许人间见白头。这株树号为大将军,二千岁高龄犹未白头,真令我辈钦 。卓一航心想:这人肚中倒有点墨水。那三人越行越近,白石道人正想跃出,忽然山风中又送来了女孩子笑语之声,那三人一齐停住。
过了一阵,山顶走下一个少女,年约十七八岁,拖着一个女孩,女孩不过十岁光景,笑笑跳跳,见了生人,叫道:姐姐,你看有人在这里呢,叫他们让开,我们要在这里捉迷藏。这刹那间,白石道人的手,又微微颤抖。
那个被唤作李大人的约莫四十多岁年纪,相貌颇为威武,迎过去唤道:喂,小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你的妈妈呢?那个女孩道:你管不住!但还是答了一句道:我没有妈妈, 有姑姑。那个少女瞪了李大人一眼,道:华妹,不要理他们,咱们回去。那个女孩问道:姐姐,他们是做官的么?姑姑说,做官的都不是好人。.好,我听你话,不理他了!
少女拖着 妹,扭转了身,那个李大人急忙唤道:喂,我们不是坏人,你带我们见你的姑姑去!少女道:我的姑姑不见你们!李大人身边那个军官,似乎是为了要巴结上司,飞身一掠,扪在那少女的面前,嘻嘻笑道:真漂亮的小姑娘,为什么不理我们?我们带你到城里去玩,那才好玩呢!伸手要摸少女的脸蛋,李大人叫道:老胡,别胡闹!话声未了,那少女纤手一扬,只听得拍的一声,那名军官已捱了一记耳光!
卓一航看得几乎要笑出声,心想:这些军官平日仗势欺人,调戏妇女不当一回事情,捱了这少女耳光,真是活该。看这少女出手不凡,一定是练过武功的人。
那名军官叫胡国柱,职位比那李大人和石浩要低一级,但这三人同在锦衣卫中供职,平时饮花酒、玩女人常在一处。先前听得上司喝他别胡闹,心里已自不满,暗道:哼,你装什么正经!捱了一掌,十分疼痛,这个气可就大了,身子一扑,双手抓去,那少女把妹妹推开,一招如封似闭,只掌一阴一阳,轻轻一格,把胡国柱的来势消掉,双掌向前一按,胡国柱不由得不退后三步。少女叫道:喂,你是不是想打架!
胡国柱身为锦衣卫的副指挥,又是昆仑派的好手,在武林中也有点名声,竟然猝不及防,被少女出招迫退,在同僚面前,面子更挂不下去,当下喝道:哼,你要和我打架?少女道:不是我要和你打架,是你要和我打架!胡国柱道:好,不管谁要打架,这场架是打定了!
那李大人本想喝住,转念一想:且看看这少女武功如何?看她是否那人所教?当下叫道:喂,要打架到这里来打,这里地方宽阔,在山径上打什么呀?少女秀眉一挑,说道:你们三个人上来我也不怕。把妹妹安顿在山石上坐下,吩咐她道:你看打架,可别乱跑!那女孩拍掌笑道:好呀,看打架,看打架!姐姐,你可一定要打赢呀!少女身形飞起,跃到古柏前的空地上,回头招手道:喂,来呀!胡国柱气红了面,跟踪跃至,在轻功上他已先输了一招了!
少女气定神闲,凝身待敌。石浩道:老胡,不要托大,这个姑娘是个会家!胡国柱脚尖一点,飞身窜起,右拳劈面捣出,喝声:接招!少女一声冷笑,身形微晃,反手一掌,闪电般的截击敌人右臂。胡国柱喝声:来得好!左掌往上一搭,右手往上一伸,刷的向少女面门抓去,这一招名叫金龙探爪,是昆仑派龙形十八式中的厉害招数。
那知一抓抓去,竟自扑空。少女身躯疾的拧豹,右掌倏然劈出,反劈敌人左肋,胡国柱一个弯腰转步,好容易才避开这招,少女左掌又发,变了印掌,印向敌胸,胡国柱大吃一惊,猛的长身,拍的一声,肩头中了一掌,被打得倒退数步,暗叫好险!若不是用肩头硬接,胸膛要穴,被她印掌所击,只恐有性命之忧。
胡国柱领了两招,那敢轻敌,抡拳复上,呼呼生风,从龙形十八式的掌法改成了黑虎拳,这套拳宜攻,威力甚猛,少女轻功虽好,气力却差,一时间倒打成了平手。
打了一阵,少女拳法忽变,在胡国柱周围绕来绕去,专拣他的空门进袭,胡国柱身法远不如少女轻灵,攻她不着,守也不移严密,不过片刻,又接连捱了两掌,幸喜击中的不是要害,还可支持,但也已累到满头大汗。
那个李大人看得连连摇头,叫道:老石,你去把老胡拉下来,不要伤那女子。石浩一个箭步冲上,插在两人中间,右掌一推,左掌一带,这一招就称为带马归槽,胡国柱给他左掌带到旁边,那少女也给他推开几步。本来论掌法石浩未必胜得过那位姑娘,可是他内力甚强,掌含阴劲,当年他缉捕王照希之时,就曾显过脚碎阶石的武功,王照希也要避他。这少女武功在王照希之下,当然接不住他的掌力。
可是这少女似乎也颇好胜,身形一退复上,叫道:好哇,你们都上来吧!那个李大人叫道:小姑娘,不必打了!咱们都是一家人,你的师父是不是姓何的!少女愕然注视,久久都不说话。
李大人又微笑道: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的姑姑了吧?话声一停,忽然从上面山坳处奔下一人,冷冷说道:你还要来见我做什么?这人是个中年尼姑,约莫四十岁光景。李大人一见,跑上前去,叫道:嗯,你怎么削发做了尼姑了?
那中年尼姑不理不睬,左手携那少女,右手携那女孩,道:这世界坏人太多,咱们回去。李大人又奔前几步,嚷道:喂,你听我一句话成不成?
那尼姑欲行又止,回过头道:好,你说。李人人笑嘻嘻的道:说多两句成不成!那尼姑面色一沉,李大人道:霞妹,当年是我错了,现在我特来接你回去!那尼姑哼了一声,道:我与你有什么相干了你做你的官,我做我的尼姑,你别来这里胡缠。李大人道:太子就要登基了。尼姑道:这更与我无关!李大人道:你知道我是太子的亲信,太子登基,我求他外放,起码就是一个总兵,也许是将军也说不定,那时你就是诰命夫人。那尼姑气得面色红里泛青,斥道:你自有你的诰命夫人,你再胡缠,休怪我不客气!那李大人笑了一笑,又道:难怪你发脾气,你还不知道哩!胡氏已经死了,她又没留下儿女,我这个家还是你的!那尼姑冷笑一声,板起脸孔斥道:滚开,十四年前你贪图富贵把我休掉……那李大人急插口说道:那是我母亲的主意,与我无关!那尼姑续道:我可没那么下贱,休了的妻已泼出去的水,你把泼出去的水收回给我看看!那李大人又道:你纵不念夫妻之情,也当看在申儿面上。那尼姑身躯颤抖,本已转身,又回过来问道:申儿怎样?李大人道:他等着妈妈回家哩!那尼姑突发冷笑,斥道:你当我什么也不知道么?申儿不堪后母虐待,早就跑啦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他在那里?那李大人面色灰败,忽然跃起来道:好呀,果然是你把他收起来!那尼姑冷笑道:你看,我一试便试出来了,你是来要你的儿子,什么诰命夫人,呸!膘滚!那李大人飞步冲前,大声叫道:我要你们母子两人都回来!那尼姑冷冰冰的宛如石人,待得那李大人冲到,这才说道:申儿不在这儿!李大人说道:那么他在那里?那尼姑板脸不理。李大人嚷道:那你随我回去!那尼姑仍是板脸不理,李大人忽道:好,我知你是恋着那姓龙的小子,可是人家也不要你!那尼姑怒道:胡说八道!疾的一掌打去,拍的一声,那李大人也像胡国柱一样,捱了一记耳光!
李大人捧起面孔叫道:好泼的婆娘!一抓抓去,尼姑身形一转,一招七星手连环推出,那李大人吸胸凹腹,倏地揉身进掌,道:我已让了你,你还不知进退!呼呼两拳,左掌横劈,右掌直扫,端的是内家高手,那位尼姑也喝道:你滚不滚!在掌风中突然进招,一手刁着他的手腕,往外便甩,那李大人武功确高,手腕一沉,居然挣脱,叫道:喂,夫妻打架,不叫旁人笑话!那尼姑气极怒极,连环发掌,凌厉之极,李大人给迫得连连后退。石浩站在旁边,不敢帮手,那李大人直退到了老柏树前!
那尼姑一掌击去,李大人退到树后,白石道人忽然一跃而起,左手朝他肩头一按,将他推开,那尼姑一见,又惊又喜,大声叫道:哥哥,你几时来的?
原来这尼姑乃是白石道人的 妹,名叫何绮霞,二十余年前,有两家向她求婚,这两家在武林中都颇有名望,一个是峨嵋派的龙啸云,一个便是现在这个李大人,名叫李天扬的。龙啸云、李天扬和何家都是世交,何绮霞父兄决断不下,就由她自选。那时何绮霞还只是十六七岁小姑娘,见李天扬生得较为英俊,便选上他了。
那知李天扬名利之心甚重,结婚之后,游学京师,他武功既高,又通文墨,给一个世袭的车骑将军看上,要把女儿配他。李天扬还算稍微有点良心,不敢立即在京别娶,准说要回家禀告父母,回家之后,就暗中叫母亲出头,把妻子休了。他们已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,白石道人那时还未出家,也曾去李家劝解,说是:夫妻已做了几年,又有了孩子,何必离异?可是李家执意不理,白石甚为气愤,从此就和李家断了这门亲戚。
如是者过了十四年,李天扬在锦衣卫中做到了指挥之职,龙啸云不知下落,何绮霞则在被休之后,就到太室山跟她的师傅,师傅七年前死了,她这时已惯山居生活,也便做了尼姑。
且说李天扬骤见白石道人,吓了一跳,定了定神,呐呐说道:大舅,你来得正好,给我劝劝绮霞。白石道人含嗔说道:那是你两人之事,我劝有何用处。十四年前我已经劝过你了!李天扬甚是尴尬,一时说不出话。
再说卓一航也跟着跃了出来,石浩一见,拱手叫道:卓公子!他不好意思听李天扬的家事纠纷,就拉卓一航过一边说话。卓一航道:石指挥,我现在仍是钦犯,你可要缉我回京?石浩大笑道:太子正思念你呢,你早已不是钦犯了二皇上现在重病,两个月前朝政巳由太子摄理。李钦差和周钦差那日在你家逃出来后,奔到河南,在河南的河防督办家中住下,遣人密报太子,这时太子已掌朝政,下令彻查,那冒充钦使的御史已被革职查办,大内的卫士云燕平也被通缉,线索一直查到魏忠贤身上,但魏忠贤掌管东厂,羽翼已成,太子不愿在登基之前,和他硬拚。现在正招贤纳士,对你尤其思念。他差遣我和李指挥出京,保护钦差回来,顺便也叫我探问你的消息。卓一航道:我正有事要到京师去见太子,可是你们保护钦差,我可不能和你同行。石浩道:在京相见也是一样。
两人说了一会,忽听得那尼姑厉声斥道:滚下去!想是和解不成,李天扬又惹得她生气了!
卓一航举头一望,只见那李天扬哭丧着脸,说道:好吧,那么咱们再见!尼姑道:我与你恩断义绝,永不再见!李天扬叹了口气,招手叫石浩下山。
李天扬等三人下了山后,卓一航过来与那尼姑相见。这时那个少女已在尼姑身边,小的那个则坐在白石道人膝上,白石道人笑道:叫卓哥哥!向卓一航道:你未见过我的女儿吧?指着大的那一个道:她叫何萼华。又抱起那小的一个道:她叫何绿华。何绿华高高兴兴叫了一声:卓哥哥。何萼华却微现羞态, 是低低叫了一声。白石道人哈哈大笑。正是:
最怜小儿女,被卷入情潮。
欲知后事如何?请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