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侠江湖-侠客行-第20章 “侠客行”

来源:大秦岭旅游网浏览:12727次日期:2018-10-02 16:02:43

第20章 侠客行
 
  龙岛主道:众位心中尚有什么疑窦,便请直言。
  白自在道:龙岛主说是邀我们来看古诗图解,那到底是什么东西?便请赐观如何?
  龙岛主和木岛主一齐站起。龙岛主道:正要求教于各位高明博雅君子。
  四名弟子走上前来,抓住两块大屏风的边缘,向旁缓缓拉开,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。龙木二岛主齐声道:请!当先领路。
  群雄均想:这甬道之内,定是布满了杀人机关。不由得都是脸上变色。白自在道:孙女婿,咱爷儿俩打头阵。石破天道:是!白自在携着他手。当先而行。口中哈哈大笑,笑声之中却不免有些颤抖。余人料想在劫难逃,一个个的跟随在后。有十余人坐在桌旁始终不动,侠客岛上的众弟子侍仆却也不加理会。
  白自在等行出十余丈,来到一道石门之前,门上刻着三个斗大古棣:侠客行。
  一名黄衫弟子上前推开石门,说道:洞内有二十四座石室,各位可请随意来去观看,看得厌了,可到洞外散心。一应饮食,各石室中均有置备,各位随意取用,不必客气。
  丁不四冷笑道:一切都是随意,可客气得很啊。就是不能随意离岛,是不是?
  龙岛主哈哈大笑,说道:丁先生何出此言?各位来到侠客岛是出于自愿,若要离去,又有谁敢强留?海滩边大船小船一应俱全,各位何时意欲归去,尽可自便。
  群雄一怔,没想到侠客岛竟然如此大方,去留任意,当下好几个人齐声问道:我们现下就要去了,可不可以?龙岛主道:自然可以啊,各位当我和木兄弟是什么人了?我们待客不周,已感惭愧,岂敢强留嘉宾?群雄心下一宽,均想:既是如此,待看了那古诗图解是什么东西,便即离去。他说过不强留宾客,以他的身份,总不能说过了话不算。
  当下各人络绎走进石室,只见东面是块打磨光滑的大石壁,石壁旁点燃着八根大火把,照耀明亮。壁上刻得有图有字。石室中已有十多人,有的注目凝思,有的打坐练功,有的闭着双目喃喃自语,更有三四人在大声争辩。
  白自在陡然见到一人,向他打量片刻,惊道:温三兄,你……你……你在这里?
  这个不住在石室中打圈的黑衫老者温仁厚,是山东八仙剑的掌门,和白自在交情着实不浅。然而他见到白自在时并不如何惊喜,只淡淡一笑,说道:怎么到今日才来?
  白自在道:十年前我听说你被侠客岛邀来喝腊八粥,只道你……只道你早就仙去了,曾大哭了几场,那知道……
  温仁厚道:我好端端在这里研习上乘武功,怎么就会死了?可惜,可惜你来得迟了。你瞧,这第一句赵客缦胡缨,其中对这个胡字的注解说:胡者,西域之人也。新唐书承乾传云:数百人习音声学胡人,椎髻剪采为舞衣……’一面说,一面指着石壁上的小字注解,读给白自在听。
  白自在乍逢良友,心下甚喜,既急欲询问别来种切,又要打听岛上情状,问道:温三兄,这十年来你起居如何?怎地也不带个信到山东家中?
  温仁厚瞪目道:你说什么?这侠客行的古诗图解,包蕴古往今来最最博大精深的武学秘奥,咱们竭尽心智,尚自不能参悟其中十之一二,那里还能分心去理会世上俗事?你看图中此人,绝非燕赵悲歌慷慨的豪杰之士,却何以称之为赵客?要解通这一句,自非先明白这个重要关键不可。
  白自在转头看壁上绘的果是个青年书生,左手执扇,右手飞掌,神态甚是优雅潇洒。
  温仁厚道:白兄,我最近揣摩而得,图中人儒雅风流,本该是阴柔之象,注解中却说:须从威猛刚硬处着手,那当然说的是阴柔为体、阳刚为用,这倒不难明白。但如何为体,如何为用,中间实有极大的学问。
  白自在点头道:不错。温兄,这是我的孙女婿,你瞧他人品还过得去吧?小子,过来见过温三爷爷。
  石破天走近,向温仁厚跪倒磕头,叫了声:温三爷爷。温仁厚道:好,好!但正眼也没向他瞧上一眼,左手学着图中人的姿式,右手突然发掌,呼的一声,直击出去,说道:左阴右阳,多半是这个道理了。石破天心道:这温三爷爷的掌力好生了得。
  白自在诵读壁上所刻注解:庄子说剑篇云:太子曰:吾主所见剑士,皆蓬头突鬓,垂冠,缦胡之缨,短后之衣。司马注云:缦胡之缨,谓粗缨无文理也。温兄,缦胡二字应当连在一起解释,缦胡就是粗糙简陋,缦胡缨是说他头上所带之缨并不精致,并非说他带了胡人之缨。这个胡字,是胡里胡涂之胡,非西域胡人之胡。
  温仁厚摇头道:不然,你看下一句注解:左思魏者赋云:缦胡之缨。注:铣曰,缦胡,武士缨名。这是一种武士所戴之缨,可以粗陋,也可精致。前几年我曾向凉州果毅门的掌门人康昆请教过,他是西域胡人,于胡人之事是无所不知的。他说胡人武士冠上有缨,那形状是这样的……说着蹲了下来,用手指在地下画图示形。
  石破天听他二人议论不休,自己全然不懂,石壁上的注解又一字不识,听了半天,全无趣味,当下信步来到第二间石室中。一进门便见剑气纵横,有七对人各使长剑,正在较量,剑刃撞击,铮铮不绝。这些人所使剑法似乎各不相同,但变幻奇巧,显然均极精奥。
  只见两人拆了数招,便即罢斗,一个白须老者说道:老弟,你刚才这一剑设想虽奇,但你要记得,这一路剑法的总纲,乃是吴钩霜雪明五字。吴钩者,弯刀也,出剑之时,总须念念不忘弯刀二字,否则不免失了本意。以刀法运剑,那并不难,但当使直剑如弯刀,直中有曲,曲中有直,方是吴钩霜雪明这五个字的宗旨。
  另一个黑须老者摇头道:大哥,你却忘了另一个要点。你瞧壁上的注解说:鲍照乐府:锦带佩吴钩,又李贺诗云:男儿何不带吴钩。这个佩字,这个带字,才是诗中最要紧的关键所在。吴钩虽是弯刀,却是佩带在身,并非拿出来使用。那是说剑法之中当隐含吴钩之势,圆转如意,却不是真的弯曲。那白须老者道:然而不然。吴钩霜雪明,精光闪亮,就非入鞘之吴钩,利器佩带在身而不入鞘,焉有是理?
  石破天不再听二人争执,走到另外二人身边,只见那二人斗得极快,一个剑招凌厉,着着进攻,另一个却是以长剑不住划着圆圈,将对方剑招尽数挡开。骤然间铮的一声响,双剑齐断,两人同时向后跃开。
  那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道:这壁上的注解说道:白居易诗云:勿轻直折剑,犹胜曲全钩。可见我这直折之剑,方合石壁注文原意。
  另一个是个老道,石破天认得他便是上清观的掌门人天虚道人,是石庄主夫妇的师兄。石破天心下凛凛,生怕他见了自己便会生气,那知他竟似没见到自己,手中拿着半截断剑,只是摇头,说道:‘吴钩霜雪明是主,犹胜曲全钩是宾。喧宾夺主,必非正道。
  石破天听他二人又宾又主的争了半天,自己一点不懂,举目又去瞧西首一男一女比剑。
  这男女两人出招十分缓慢,每出一招,总是比来比去,有时男的侧头凝转半晌,有时女的将一招剑招使了八九遍犹自不休,显然二人不是夫妇,便是兄妹,又或是同门,相互情谊极深,正在齐心合力的钻研,绝无半句争执。
  石破天心想:跟这二人学学,多半可以学到些精妙剑法。慢慢的走将过去。
  只见那男子凝神运气,挺剑斜刺,刺到半途,便即收回,摇了摇头,神情甚是沮丧,叹了口气,道:总是不对。
  那女子安慰他道:远哥,比之五个月前,这一招可大有进境了。咱们再想想这一条注解:吴钩者,吴王阖庐之宝刀也。为什么吴王阖庐的宝刀,与别人的宝刀就有不同?那男子收起长剑,诵读壁上注解道:‘吴越春秋云:阖庐既宝莫邪,复命于国中作金钩,令曰:能为善吴钩者,赏之百金。吴作钩者甚众。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,杀其二子,以血衅金,遂成二钩,献于阖庐。傅妹,这故事甚是残忍,为了吴王百金之赏,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。那女子道:我猜想这残忍二字,多半是这一招的要诀,须当下手不留余地,纵然是亲生儿子,也要杀了。否则壁上的注释文字,何以特地注明这一节。
  石破天见这女子不过四十来岁年纪,容貌甚是清秀,但说到杀害亲子之时,竟是全无凄恻之心,不愿再听下去。举向石壁瞧去,只见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,但见千百文字之中,有些笔划宛然便是一把长剑,共有二三十把。
  这此剑形或横或直,或撇或捺,在识字之人眼中,只是一个字中的一笔,但石破天既不识字,见到的却是一把把长长短短的剑,有的剑尖朝上,有的向下,有的斜起欲飞,有的横掠欲坠,石破天一把剑一把剑的瞧将下来,瞧到第十二柄剑时,突然间右肩巨骨穴间一热,有一股热气蠢蠢欲动,再看第十三柄剑时,热气顺着经脉,到了五里穴中,再看第十四柄剑时,热气跟着到了曲池穴中。热气越来越盛,从丹田中不断涌将上来。
  石破天暗自奇怪:我自从练了本偶身上的经脉图之后,内力大盛,但从不像今日这般劲急,肚子里好似火烧一般,只怕是那腊八粥的毒性发作了。
  他不由得有些害怕,再看石壁上所绘剑形,内力便自行按着经脉运行,腹中热气缓缓散之于周身穴道义,当下自第一柄剑从头看起,顺着剑形而观,心内存想,内力流动不息,如川之行。从第一柄剑看到第二十四柄时,内力也自迎香穴而到商阳穴运行了一周。他暗自寻思:原来这些剑形与内力的修习有关,只可惜我不识得壁上文字,否则依法修习,倒可学到一套剑法。是了,白爷爷尚在第一室中,我去请他解给我听。
  于是回到第一室中,只见白自在和温仁厚二人手中各执一柄木剑,拆几招,辩一阵,又指着石辟上文字,各持己见,互指对方的谬误。
  石破天拉拉白自在的衣袖,问道:爷爷,那些字说些什么?
  白自在解了几句。温仁厚插口道:错了,错了!白兄,你武功虽高,但我在此间已有十年,难道这十年功夫者也白费的?总有些你没领会到的心得吧?白自在道:武学犹如佛家的禅宗,十年苦参,说不定还不及一夕顿悟。我以为这一句的意思是这样……温仁厚连连摇头,道:大谬不然。
  石破天听得二人争辩不休,心想:壁上文字的注解如此难法,刚才龙岛主说,他们邀请了无数高手、许多极有学问的人来商量,几十年来,仍是弄不明白。我只字不识,何必去跟他们一同伤脑筋?
  在石室中信步来去,只听得东一簇、西一堆的人个个在议论纷纭,各抒己见,要找个人来闲谈几句也不可得,独自甚是无聊,又去观看石壁上的图形。
  他在第二室中观看二十四柄剑形,发觉长剑的方位指向,与休内经脉暗合,这第一图中却只一个青年书生,并无共他图形。看了片刻,觉得图中人右袖挥出之势甚是飘逸好看,不禁多看了一会,突然间只觉得右肋下渊液穴上一动,一道热线沿着足少阳胆经,向着日月、京门二穴行去。
  他心中一喜,再细看图形,见构成图中人身上衣摺、面容、扇子的线条,一笔笔均有贯串之意,当下顺着气势一路观将下来,果然自己体内的内息也依照线路运行。寻思:图画的笔法与体内的经脉相合,想来这是最粗浅的道理,这里人人皆知。只是那些高深武学我无法领会,左右无事,便如当年照着木偶身上线路练功一般,在这里练些粗浅功夫玩玩,等白爷爷领会了上乘武学,咱们便可一起回去啦。
  当下寻到了图中笔法的源头,依势练了起来。这图形的笔法与世上书画大不相同,笔划顺逆颇异常法,好在他从来没学过写字,自不知不论写字画图,每一笔都该自上而下、自左而右,虽然勾挑是自下而上,曲撇是自右而左,然而均系斜行而非直笔。这图形中却是自下而上、自右向左的直笔其多,与画画笔意往往截然相反,拗拙非凡。他可丝毫不以为怪,照样习练。换作一个学写过几十天字的蒙童,便决计不会顺着如此的笔路存想了。
  图中笔画上下倒顺,共有八十一笔。石破天练了三十余笔后,觉得腹中饥饿,见石室四角几上摆满面点茶水,便过去吃喝一阵,到外边而所中小解了,回来又依着笔路照练。
  石室中灯火明亮,他倦了便倚壁而睡,饿了伸手便取糕饼而食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已将第一图中的八十一笔内功记得纯熟,去寻白自在时,已然不在室中。
  石破天微感惊慌,叫道:爷爷,爷爷!奔到第二室中,一眼便见白自在手持木剑,在和一位童颜鹤发的老道斗剑。两人剑法似乎都甚钝拙,但双剑上发出嗤嗤声响,乃是各以上乘内力注入了剑招之中。只听得呼一声大响,白自在手中木剑脱手飞出,那老道手中的木剑却也断为两截。两人同时退开两步。
  那老道微微一笑,说道:威德先生,你天授神力,老道甘拜下风。然而咱们比的是剑法,可不是比内力。白自在道:愚茶道长,你剑法比我高明,我是佩服的。但这是你武当派世传的武学,却不是石壁上剑法的本意。愚茶道人敛起笑容,点了点头,道:依你说却是如何?白自在道:这一句吴钩霜雪明这个明字,大有道理……
  石破天走到白自在身畔,说道:爷爷,咱们回去了,好不好?白自在奇道:你说什么?石破天道:这里龙岛主说,嗅们什么时候想走,随时可以离去。海滩边有许多船只,咱们可以走了。白自在怒道:胡说八道!为什么这样心急?
  石破天见他发怒,心下有些害怕,道:婆婆在那边等你呢,她说只等到三月初八。倘若三月初八还不见你回去,她便要投海自尽。白自在一怔,道:三月初八?咱们是腊月初八到的,还只过了两三天,日子挺长着呢,又怕什么?慢慢再回去好了。
  石破天挂念着阿绣,回想到那日她站在海滩之上送别,神色忧愁,情切关心,恨不得插翅便飞了回去,但见白自在全心全意沉浸在这石壁的武学之中,实无丝毫去意,总不能舍他自回,当下不敢再说,信步走到第三座石室之中。
  一踏进石室,便觉风声劲急,却是三个劲装老者展开轻功,正在迅速异常的奔行。这三人奔得快极,只带得满室生风。三人脚下追逐奔跑,口中却在不停说话,而语气甚是平静,足见内功修为都是甚高,竟不因疾驰而令呼吸急促。
  只听第一个老者道:这一首侠客行乃大诗人李白所作。但李白是诗仙,却不是剑仙,何以短短一首二十四句的诗中,却含有武学至理?第二人道:创制这套武功的才是一位震古烁今、不可企及的武学大宗师。他老人家只是借用了李白这首诗,来抒写他的神奇武功。咱们不可太钻牛角尖,拘泥于李白这首侠客行的诗意。第三人道:纪兄之言虽极有理,但这名银鞍照白马,若是离开了李白的诗意,便不可索解。第一个老者道:是啊。不但如此,我以为还得和第四室中那句飒沓如流星连在一起,方为正解。解释诗文固不可断章取义,咱们研讨武学,也不能断章取义才是。
  石破天暗自奇怪,他三人商讨武功,为何不坐下来慢慢谈论,却如此足不停步的你追我赶?但片刻之间便即明白了。只听那第二个老者道:你既自负于这两句诗所悟比我为多,为何用到轻功之上,却也不过尔尔,始终追我不上?第一个老者笑道:难道你又追得我上了?只见三人越奔越急,衣襟带风,连成了一个圆圈,但三人相互间距离始终不变,显是三人功力相若,谁也不能稍有超越。
  石破天看了一会,转头去看壁上所刻图形,见画的是一匹骏马,昂首奔行,脚下云气弥漫,便如是在天空飞行一般。他照着先前法子,依着那马的去势存想,内息却毫无动静,心想:这幅图中的功夫,和第一二室中的又自不同。
  再细看马足下的云气,只见一团团云雾似乎在不断向前推涌,直如意欲破壁飞出,他看得片刻,内息翻涌,不由自主的拔足便奔。他绕了一个圈子,向石壁上的云气瞧了一眼,内息推动,又绕了一个圈,只是他没学过轻功,足步踉跄,姿式歪歪斜斜的十分拙劣,奔行又远不如那三个老者迅速。三个老者每绕七八个圈子,他才绕了一个圈子。
  耳边厢隐隐听得三个老者出言讥嘲:那里来的少年,竟也来学咱们一般奔跑?哈哈,这算什么样子?这般的轻功,居然也想来钻研石壁上的武功?嘿嘿!人家醉八仙的醉步,那也是自有规范的高明武功,这个小兄弟的醉九仙,可太也滑稽了。
  石破天面红过耳,停下步来,但向石壁看了一会,不由自主的又奔跑起来。转了八九个圈子之后,全神贯注的记忆壁上云气,那三个老者的讥笑已一句也听不进耳中了。
  也不知奔了多少圈子,待得将一团团云气的形状记在心里,停下步来,那三个老者已不知去向,身边却另有四人,手持兵刃,模仿壁上飞马的姿式,正在互相击刺。
  这四人出剑狠辣,口中都是念念有词,诵读石壁上的口诀注解。一人道:银光灿烂,鞍自平稳。另一人道:‘照者居高而临下,白则皎洁而渊深。又一人道:天马行空,瞬息万里。第四人道:李商隐文:手为天马,心为国图。韵府:道家以手为天马,原来天马是手,并非真的是马。
  石破天心想:这些口诀甚是深奥,我是弄不明白的。他们在这里练剑,少则十年,多则三十年。我怎能等这么久?反正没时候多待,随便瞧瞧,也就是了。
  当下走到第四室中,壁上绘的是飒沓如流星那一句的图谱,他自去参悟修习。
  侠客行一诗共二十四句,即有二十四间石室图解。他游行诸室,不识壁上文字,只从图画中去修习内功武术。那第五句十步杀一人,第十句脱剑膝前横,第十七句救赵挥金锤,每一句都是一套剑法。第六句千里不留行,第七句事了拂衣去,第八句深藏身与名,每一句都是一套轻身功夫;第九句闲过信陵饮,第十四句五岳倒为轻,第十六句纵死侠骨香,则各是一套拳掌之法。第十三句三杯吐言诺,第十八句意气素霓生,第二十句[火亘]赫大梁城,则是吐纳呼吸的内功。
  他有时学得极快,一天内学了两三套,有时却连续十七八天都未学全一套。一经潜心武学,浑忘了时光流转,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,终于修毕了二十三间石室中壁上的图谱。
  他每学完一幅图谱,心神宁静下来,便去催促白自在回去。但白自在对石壁上武学所知渐多,越来越是沉迷,一见石破天过来催请,便即破口大骂,说他扰乱心神,耽误了钻研功夫,到后来更是挥拳便打,不许他近身说话。
  石破天惕然心惊:龙木二岛主邀请武林高人前来参研武学,本是任由他们自归,但三十年来竟没一人离岛,足见这石壁上的武学迷人极深。幸好我武功既低,又不识字,决不会像他们那样留恋不去。因此范一飞他们一番好意,要将石壁上的文字解给他听,他却只听得几句便即走开,再也不敢回头,把听到的说话赶快忘记,想也不敢去想。
  屈指计算,到侠客岛后已逾两个半月,再过得数天,非动身回去不可,心想二十四座石室我已看过了二十三座,再到最后一座去看上一两日,图形若是太难,便来不及学了,要是爷爷一定不肯走,自己只有先回去,将岛上情形告知史婆婆等众人,免得他们放心不下。好在任由爷爷留岛钻研武功,那也是绝无凶险之事。当下走到第二十四室之中。
  走进室门,只见龙岛主和木岛主盘膝坐在锦垫之上,百对石壁,凝神苦思。
  石破天对这二人心存敬畏,不敢走近,远远站着,举目向石壁瞧去,一看之下,微感失望,原来二十三座石室壁上均有图形,这最后一室却仅刻文字,并无图画。
  他想:这里没有图画,没什么好看,我去跟爷爷说,我今天便回去了。想到数日后便可和阿绣、石清、闵柔等人见面,心中说不出的欢喜,当即跪倒,向两位岛主拜了几拜,说道:多承二位岛主款待,又让我见识石壁上的武功,十分感谢。小人今日告辞。
  龙木二岛主浑不量睬,只是凝望着石壁出神,于他的说话跪拜似乎全然不闻不见。石破天知道修习高深武功之时,人人如此全神贯注,倒也不以为忤。顺着二人目光又向石壁瞧了一眼,突然之间,只觉壁上那些文字一个个似在盘旋飞舞,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。
  他定了定神,再看这些字迹时,脑中又是一阵晕眩。他转开目光,心想:这些字怎地如此古怪,看上一眼,便会头晕?好奇心起,注目又看,只见字迹的一笔一划似乎都变成了一条条蝌蚪,在壁上蠕蠕欲动,但若凝目只看一笔,这蝌蚪却又不动了。
  他幼时独居荒山,每逢春日,常在山溪中捉了许多蝌蚪,养在峰上积水而成的小池中,看它们生脚步脱尾,变成青蛙,跳出池塘,阁阁之声吵得满山皆响,解除了不少寂寞。此时便如重逢儿时的游伴,欣喜之下,细看一条条蝌蚪的情状。只见无数蝌蚪或上窜、或下跃,姿态各不相同,甚是有趣。
  他看了良久,陡觉背心至阳穴上内息一跳,心想:原来这些蝌蚪看似乱钻乱游,其实还是和内息有关。看另一条蝌蚪时,背心悬枢穴上又是一跳,然而从至阳穴至悬枢穴的一条内息却串连不起来;转目去看第三条蝌蚪,内息却全无动静。
  忽听得身旁一个冷冷清的声音说道:石帮主注目太玄经,原来是位精通蝌蚪文的大方家。石破天转过头来,见木岛主一双照耀如电的目光正瞧着自己,不由得脸上一热,忙道:小人一个字也不识,只是瞧着这些小蝌蚪十分好玩,便多看了一会。
  木岛主点头道:这就是了。这部太玄经以古蝌蚪文写成,我本来正自奇怪,石帮主年纪轻轻,居然有此奇才,识得这种古奥文字。石破天讪讪的道:那我不看了,不敢打扰两位岛主。木岛主道:你不用去,尽管在这里看便是,也打扰不了咱们。说着闭上了双目。
  石破天待要走开,却想如此便即离去,只怕木岛主要不高兴,再瞧上片刻,然后出去便了。转头再看壁上的蝌蚪时,小腹上的中注穴突然剧烈一跳,不禁全身为之震动,寻思:这些小蝌蚪当真奇怪,还没变成青蛙,就能这么大跳而特跳。不由得童心大盛,一条条蝌蚪的瞧去,遇到身上穴道猛烈跃动,觉得甚是好玩。
  壁上所绘小蝌蚪成千成万,有时碰巧,两处穴道的内息连在一起,便觉全身舒畅。他看得兴发,早忘了木岛主的言语,自行找寻合适的蝌蚪,将各处穴道中的内息串连起来。
  但壁上蝌蚪不计其数,要将全身数百处穴道串成一条内息,那是谈何容易?石室之中不见天日,惟有灯火,自是不知日夜,只是腹饥便去吃面,吃了八九餐后,串连的穴道渐多。
  但这些小蝌蚪似乎一条条的都移到了体内经脉穴道之中,又像变成了一只只小青蛙,在他四肢百骸间到处跳跃。他又觉有趣,又是害怕,只有将几处穴道连了起来,其中内息的动荡跳跃才稍为平息,然而一穴方平,一穴又动,他犹似着迷中魔一般,只是凝视石壁上的文字,直到倦累不堪,这才倚墙而睡,醒转之后,目光又被壁上千千万万小蝌蚪吸了过去。
  如此痴痴迷迷的饥了便吃,倦了便睡,余下来的时光只是瞧着那些小蝌蚪,有时见到龙木二岛主投向自己的目光甚是奇异,心中羞愧之念也是一转即过,随即不复留意。
  也不知是那一天上,突然之间,猛觉内息汹涌澎湃,顷刻间冲破了七八个窒滞之处,竟如一条大川般急速流动起来,自丹田而至头顶,自头顶又至丹田,越流越快。他惊惶失措,一时之间没了主意,不知如何是好,只觉四肢百骸之中都是无可发泄的力气,顺手便将五岳倒为轻这套掌法使将出来。
  掌法使完,精力愈盛,右手虚执空剑,便使十步杀一人的剑法,手中虽然无剑,剑招却源源而出。
  十步杀一人的剑法尚未使完,全身肌肤如欲胀裂,内息不由自主的依着赵客缦胡缨那套经脉运行图谱转动,同时手舞足蹈,似是大欢喜,又似大苦恼。赵客缦胡缨既毕,接下去便是吴钩霜雪明,他更不思索,石壁上的图谱一幅幅在脑海中自然涌出,自银鞍照白马直到第二十三句谁能书阁下,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,其时剑法、掌法、内功、轻功,尽皆合而为一,早已分不出是掌是剑。
  待得谁能书阁下这套功夫演完,只觉气息逆转,便自第二十二句不惭世上英倒使上去,直练至第一句赵客缦胡缨。他情不自禁的纵声长啸,霎时之间,谢烟客所传的炎炎功,自木偶体上所学的内功,从雪山派群弟子练剑时所见到的雪山剑法,丁当所授的擒拿法,石清夫妇所授的上清观剑法,丁不四所授的诸般拳法掌法,史婆婆所授的金乌刀法,都纷至沓来,涌向心头。他随手挥舞,已是不按次序,但觉不论是将炙啖朱亥也好,是脱剑膝前横也好,皆能随心所欲,既不必存想内息,亦不须记忆招数,石壁上的千百种招式,自然而然的从心中传向手足。
  他越演越是心欢,忍不住哈哈大笑,叫道:妙极!
  忽听得两人齐声喝彩:果然妙极!
  石破天一惊,停手收招,只见龙岛主和木岛主各站在室角之中,满脸惊喜的望着他。石破天忙道:小人胡闹,两位莫怪。心想:这番可糟糕了。我在这里乱动乱叫,可打搅了两位岛主用功。不由得甚是惶恐。
  只见两位岛主满头大汗淋漓,全身衣衫尽湿,站身之处的屋角落中也尽是水渍。
  龙岛主道:石帮主天纵奇才,可喜可贺,受我一拜。说着便拜将下去。木岛主跟着拜倒。
  石破天站起身来,只见龙岛主欲待站直身子,忽然幌了两幌,坐倒在地。木岛主双手据地,也是站不起来。石破天惊道:两位怎么了?忙过去扶着龙岛主坐好,又将木岛主扶起。龙岛主摇了摇头,脸露微笑,闭目运气。木岛主双手合什,也自行功。
  石破天不敢打扰,瞧瞧龙岛主,又瞧瞧木岛主,心中惊疑不定。过了良久,木岛主呼了一口长气,一跃而起,过去抱住了龙岛主。两人搂抱在一起,纵声大笑,显是欢喜无限。
  石破天不知他二人为什么这般开心,只有陪着傻笑,但料想决不会是坏事,心中大为宽慰。
  龙岛主扶着石壁,慢慢站直,说道:石帮主,我兄弟闷在心中数十年的大疑团,得你今日解破,我兄弟实是感激不尽。石破天道:我怎地……怎地解破了?龙岛主微笑道:石帮主何必如此谦光?你参透了这首侠客行的石壁图谱,不但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人。除了当年在石壁上雕写图谱的那位前辈之外,只怕古往今来,也极少有人及得上你。
  石破天甚是惶恐,连说:小人不敢,小人不敢。
  龙岛主道:这石壁上的蝌蚪古文,在下与木兄弟所识得的还不到一成,不知石帮主肯赐予指教么?
  石破天瞧瞧龙岛主,又瞧瞧木岛主,见二人脸色诚恳,却又带着几分患得患失之情,似乎怕自己不肯吐露秘奥,忙道:我跟两位说知便是。我看这条蝌蚪,中注穴中便有跳动;再看这条蝌蚪,太赫穴便大跳了一下……他指着一条条蝌蚪,解释给二人听。他说了一会,见龙木二人神色迷惘,似乎全然不明,问道:我说错了么?
  龙岛主道:原来……原来……石帮主看的是一条条……一条条那个蝌蚪,不是看一个个字,那么石帮主如何能通解全篇太玄经?
  石破天脸上一红,道:小人自幼没读过书,当真是一字不识,惭愧得紧。
  龙木二岛主一齐跳了起来,同声问道:你不识字?
  石破天摇头道:不识字。我……我回去之后,定要阿绣教我识字,否则人人都识字,我却不识得,给人笑话,多不好意思。
  龙木二岛主见他脸上一片淳朴真诚,绝无狡黠之意,实是不由得不信。龙岛主只觉脑海中一团混乱,扶住了石壁,问道:你既不识字,那么自第一室至第二十三室,壁上这许许多多注释,却是谁解给你听的?
  石破天道:没人解给我听。白爷爷解了几句,关东那位范大爷解了几句,我也不懂,没听下去。我……我只是瞧着图形,胡思乱想,忽然之间,图上的云头或是小剑什么的,就和身体内的热气连在一起了。
  木岛主道:你不识字,却能解通图谱,这……这如何能够?龙岛主道: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?还是这位石帮主真有天纵奇才?
  木岛主突然一顿足,叫道:我懂了,我懂了。大哥,原来如此!龙岛主一呆,登时也明白了。他二人共处数十年,修为相若,功力亦复相若,只是木岛主沉默寡言,比龙岛主少了一分外务,因此悟到其中关窍之时,便比他早了片刻。两人四手相握,脸上神色又是凄楚,又是苦涩,又带了三分欢喜。
  龙岛主转头向石破天道:石帮主,幸亏你不识字,才得解破这个大疑团,令我兄弟死得瞑目,不致抱恨而终。
  石破天搔了搔头,问道:什么……什么死得瞑目?
  龙岛主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原来这许许多多注释文字,每一句都在故意导人误入歧途。可是参研图谱之人,又有那一个肯不去钻研注解?石破天奇道:岛主你说那许多字都是没用的?龙岛主道:非但无用,而且大大有害。倘若没有这些注解,我二人的无数心血,又何至尽数虚耗,数十年苦苦思索,多少总该有些进益吧。
  木岛主喟然道:原来这篇太玄经也不是真的蝌蚪文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是一些经脉穴道的线路方位而已。唉,四十年的光荫,四十年的光荫!龙岛主道:白首太玄经!兄弟,你的头发也真是雪白了!木岛主向龙岛主头上瞧了一眼,嘿的一声。他虽不说话,三人心中无不明白,他意思是说:你的头发何尝不白?
  龙木二岛主相对长叹,突然之间,显得苍老异常,更无半分当日腊八宴中的神采威严。
  石破天仍是大惑不解,又问:他在石壁上故意写上这许多字,教人走上错路,那是为了什么?
  龙岛主摇头道:到底是什么居心,那就难说得很了。这位武林前辈或许不愿后人得之太易,又或者这些注释是后来另外有人加上去的。这往昔之事,谁也不知道的了。木岛主道:或许这位武林前辈不喜欢读书人,故意布下圈套,好令像石帮主这样不识字的忠厚老实之人得益。龙岛主叹道:这位前辈用心深刻,又有谁推想得出?
  石破天见他二人神情倦怠,意兴萧索,心下好大的过意不去,说道:二位岛主,倘若我学到的功夫确实有用,自当尽数向两位说知。咱们这就去第一座石室之中,我一一说来,我……我……我决不敢有丝毫隐瞒。
  龙岛主苦笑摇头,道:小兄弟的好意,我二人心领了。小兄弟宅心仁厚,该受此益,日后领袖武林群伦,造福苍生,自非鲜浅。我二人这一番心血也不算白费了。木岛主道:正是,图谱之谜既已解破,我二人心愿已了。是小兄弟练成,还是我二人练成,那也都是一样。
  石破天求恳道:那么我把这些小蝌蚪详详细细说给两位听,好不好?
  龙岛主凄然一笑,说道:神功既得传人,这壁上的图谱也该功成身退了。小兄弟,你再瞧瞧。
  石破天转身向石壁瞧去,不由得骇然失色。只见石壁上一片片石屑正在慢慢跌落,满壁的蝌蚪文字也已七零八落,只胜下七八成。他大惊之下,道:怎……怎么会这样?
  龙岛主道:小兄弟适才……木岛主道:此事慢慢再说,咱们且去聚会众人,宣布此事如何?龙岛主登时会意,道:甚好,甚好。石帮主,请。
  石破天不敢先行,跟在龙木二岛主之后,从石室中出来。龙岛主传讯邀请众宾,召集弟子,同赴大厅众会。
  原来石破天解悟石壁上神功之后,情不自禁的试演。龙木二岛主一见之下大为惊异,龙岛主当即上前出掌相邀。其时石破天犹似着魔中邪,一觉有人来袭,自然而然的还掌相应,数招之后,龙岛主便觉难以抵挡,木岛主当即上前夹击。他二人的武功,当世已找不出第三个人来,可是二人联手,仍是敌不住石破天新悟的神妙武功。本来二人若是立即收招,石破天自然而然的也会住手,但二人均要试一试这壁上武功到底有多大威力,四掌翻飞,越打越紧。他二人掌势越盛,石破天的反击也是越强,三个人的掌风掌力撞向石壁,竟将石壁的浮面都震得酥了。单是龙木二岛主的掌力,便能销毁石壁,何况石破天内力本来极强,再加上新得的功力,三人的掌力都是武学中的颠峰功夫,锋芒不显,是以石壁虽毁,却并非立时破碎,而是慢慢的酥解跌落。
  木岛主知道石破天试功之时便如在睡梦中一般,于外界事物全不知晓,因此阻止龙岛主再说下去,免得石破天为了无意中损坏石壁而心中难过;再说石壁之损,本是因他二人出手邀掌而起,其过在己而不在彼。
  三人来到厅中坐定,众宾客和诸弟子陆续到来。龙岛主传令灭去各处石室中的灯火,以免有人贪于钻研功夫,不肯前来聚会。
  众宾客纷纷入座。过去三十年中来到侠客岛上的武林首领,除因已寿终逝世之外,都已聚集大厅。三十年来,这些人朝夕在二十四间石室中来来去去,却从未如此这般相聚一堂。
  龙岛主命大弟子查点人数,得悉众宾俱至,并无遗漏,便低声向那弟子吩咐了几句。那弟子神色愕然,大有惊异之态。木岛主也向本门的大弟子低声吩咐几句。两名大弟子听得师父都这么说,又再请示好一会,这才奉命,率领十余名师弟出厅办事。
  龙岛主走到石破天身旁,低声道:小兄弟,适才石室中的事情,你千万不可向旁人说起。就算是你最亲近之人,也不能让他得知你已解明石壁上的武功秘奥,否则你一生之中将有无穷祸患,无穷烦恼。石破天应道:是,谨遵岛主吩咐。龙岛主又道:常言道:慢藏诲盗。你身负绝世神功,若是有人得悉,武林中不免有人因羡生妒,因妒生恨,或求你传授指点,或迫你吐露秘密,倘若所求不遂,就会千方百计的来加害于你。你武功虽高,但忠厚老实,实是防不胜防。因此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泄漏了。石破天应道:是,多谢岛主指明,晚辈感激不尽。
  龙岛主握着他手,低声道:可惜我和木兄弟不能见你大展奇才,扬威江湖了。木岛主似是知道他两人说些什么,转头瞧着石破天,神色间也是充满关注与惋惜之意。石破天心想:这两位岛主待我这样好,我回去见了阿绣之后,定要同她再来岛上,拜会他二位老人家。
  龙岛主向他嘱咐已毕,这才归座,向群雄说道:众位朋友,咱们在这岛上相聚,总算是一番缘法。时至今日,大伙儿缘份已尽,这可要分手了。
  群雄一听之下,大为骇异,纷纷相询:为什么?岛上出了什么事?两位岛主有何见教?两位岛主要离岛远行吗?
  众人喧杂相问声中,突然后面传来轰隆隆、轰隆隆一阵阵有如雷响的爆炸之声。群雄立时住口,不知岛上出了什么奇变。
  龙岛主道:各位,咱们在此相聚,只盼能解破这首侠客行武学图解的秘奥,可惜时不我予,这座侠客岛转眼便要陆沉了。
  群雄大惊,纷问:为什么?是地震么?火山爆发?岛主如何得知?
  龙岛主道:适才我们木兄弟发现本岛中心即将有火山喷发,这一发作,全岛立时化为火海。此刻雷声隐隐,大害将作,各位急速离去吧。
  群雄将信将疑,都是拿不定主意。大多数人贪恋石壁上的武功,宁可冒丧生之险,也不肯就此离去。
  龙岛主道:各位若是不信,不妨去石室一观,各室俱已震坍,石壁已毁,便是地震不起,火山不喷,留在此间也无事可为了。
  群雄听得石壁已毁,无不大惊,纷纷抢出大厅,向厅后石室中奔去。
  石破天也随着众人同去,只见各间石室果然俱已震得倒塌,壁上图谱尽皆损毁。石破天知是龙木二岛主命弟子故意毁去,心中好生过意不去,寻思:都是我不好,闯出这等的大祸来。
  早有人瞧出情形不对,石室之毁显是出于人为,并非地震使然,振臂高呼,又群相奔回大厅,要向龙木二岛主质问。刚到厅口,便听得哀声大作,群雄惊异更甚,只见龙木二岛主闭目而坐,群弟子围绕在二人身周,俯伏在地,放声痛哭。
  石破天吓得一颗心似欲从腔中跳了出来,排众而前,叫道:龙岛主、木岛主,你……你们怎么了?只见二人容色僵滞,原来已然逝世。石破天回头向张三、李四问道:两位岛主本来好端端地,怎么……怎么便死了?张三呜咽道:两位师父逝世之时,说道他二人大愿得偿,虽离人世,心中却是……却是十分平安。
  石破天心中难过,不禁哭出声来。他不知龙木二岛主突然去世,一来年寿本高,得知图谱的秘奥之后,于世上更无萦怀之事;二来更因石室中一番试掌,石破天内力源源不绝,龙木二岛主竭力抵御,终于到了油尽灯枯之境。他若知二位岛主之死与自己实有莫大干系,更要深自咎责、伤心无已了。
  那身穿黄衫的大弟子拭了眼泪,朗声说道:众位嘉宾,我等恩师去世之前,遗命请各位急速离岛。各位以前所得的赏善罚恶铜牌,日后或仍有用,请勿随意丢弃。他日各位若有为难之事,持牌到南海之滨的小渔村中相洽,我等兄弟或可相助一臂之力。
  群雄失望之余,都不禁又是一喜,均想:侠客岛群弟子武功何等厉害,有他们出手相助,纵有天大的祸患,也担当得起。
  那身穿青衫的大弟子说道:海边船只已备,各位便请动程。当下群雄纷纷向龙木二岛主的遗体下拜作别。
  张三、李四拉着石破天的手。张三说道:兄弟,你这就去罢,日后我们当来探你。
  石破天和二人别过,随着白自在、范一飞、高三娘子、天虚道人等一干人来到海边,上了海船。此番回去,所乘的均是大海船,只三四艘船,便将群雄都载走了,拔锚解缆,扬帆离岛。

     (原文来自金庸全集;整理:吕西安;大秦岭文化旅游网;2018年10月2日;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