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傲江湖-第25章 闻讯

来源:大秦岭旅游网浏览:12670次日期:2018-04-20 21:15:27

第25章 闻讯
  一行人纵马疾驰,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,沿途毫无耽搁,数日后便到了浙南龙泉。令狐冲给卜沉和沙天江二人砍伤,流血虽多,毕竟只是皮肉之伤。他内力浑厚,兼之内服外敷恒山派的治伤灵药,到得浙江境内时已好了大半。众弟子心下焦急,甫入浙境便即打听铸剑谷的所在,但沿途乡人均无所知。到得龙泉城内,见铸刀铸剑铺甚多,可是向每家刀剑铺打听,竟无一个铁匠知道铸剑谷的所在。众人大急,再问可见到两位年老尼姑,有没听到附近有人争斗打架。众铁匠都说并没听到有甚么人打架,至于尼姑,那是常常见到的,城西水月庵中便有好几个尼姑,却也不怎么老。众人问明水月庵的所在,当即驰马前往,到得庵前,只见庵门紧闭。郑萼上前打门,半天也无人出来。仪和见郑萼又打了一会门,没听见庵中有丝毫声音,不耐再等,便即拔剑出鞘,越墙而入。仪清跟着跃进。仪和道:你瞧,这是甚么?指着地下。只见院子中有七八枚亮晶晶的剑头,显是被人用利器削下来的。仪和叫道:庵里有人么?寻向后殿。仪清拔门开门,让令狐冲和众人进来。她拾起一枚剑头,交给令狐冲道:令狐师兄,这里有人动过手。
  令狐冲接过剑头,见断截处极是光滑,问道:定闲、定逸两位师伯,使的可是宝剑么?仪清道:她二位老人家都不使宝剑。我师父曾道,只须剑法练得到了家,便是木剑竹剑,也能克敌制胜。她老人家又道,宝刀宝剑太过霸道,稍有失手,便取人性命,残人肢体……令狐冲沉吟道:那么这不是两位师伯削断的?仪清点了点头。
  只听得仪和在后殿叫道:这里又有剑头。众人跟着走向后殿,见殿堂中地下桌上,到处积了灰尘。天下尼庵佛堂,必定洒扫十分干净,这等尘封土积,至少也有数日无人居住了。令狐冲等又来到庵后院子,只见好几株树木被利器劈断,检视断截之处,当也已历时多日。后门洞开,门板飞出在数丈之外,似是被人踢开。后门外一条小径通向群山,走出十余丈后,便分为两条岔路。仪清叫道:大伙儿分头找找,且看有无异状。过不多时,秦绢在右首的岔路上叫了起来:这里有一枚袖箭。又有一人跟着叫道:铁锥!有一枚铁锥。眼见这条小路通入一片丘岭起伏的群山,众人当即向前疾驰,沿途不时见到暗器和断折的刀剑。突然之间,仪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。从草丛中拾起一柄长剑,向令狐冲道:本门的兵器!令狐冲道:定闲、定逸两位师太和人相斗,定是向这里过去。众人皆知掌门人和定逸师太定是斗不过敌人,从这里逃了下去,令狐冲这么说,不过措词冠冕些而已。眼见一路上散满了兵刃暗器,料想这一场争斗定然十分惨烈,事隔多日,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相救。众人忧心忡忡,发足急奔。
  山路越走越险,盘旋而上,绕入了后山。行得数里,遍地皆是乱石,已无道路可循。恒山派中武功较低的弟子仪琳、秦绢等已然落后。又走一阵,山中更无道路,亦不再见有暗器等物指示方向。众人正没做理会处,突见左侧山后有浓烟升起。令狐冲道:咱们快到那边瞧瞧。疾向该处奔去。但见浓烟越升越高,绕过一处山坡后,眼前好大一个山谷,谷中烈焰腾空,柴草烧得劈拍作响。令狐冲隐身石后,回身挥手,叫仪和等人不可作声。便在此时,听得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叫道:定闲、定逸,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西方极乐世界,得证正果,不须多谢我们啦。令狐冲心中一喜:两位师太并未遭难,幸喜没有来迟。又有一个男子声音叫道:东方教主好好劝你们归降投诚,你们偏偏固执不听,自今而后,武林中可再没恒山一派了。先前那人叫道:你们可怨不得我日月神教心狠手辣,只好怪自己顽固,累得许多年轻弟子枉自送了性命,实在可惜。哈哈,哈哈!眼见谷中火头越烧越旺,显是定闲、定逸两位师太已被困在火中,令狐冲执剑在手,提一口气,长声叫道:大胆魔教贼子,竟敢向恒山派众位师太为难。五岳剑派的高手们四方来援,贼子们还不投降?口中叫嚷,向山谷冲了下去。一到谷底,便是柴草阻路,枯枝干草堆得两三丈高,令狐冲更不思索,涌身从火堆中跳将进去。幸好火圈之中的柴草燃着的还不甚多,他抢前几步,见有两座石窑,却不见有人,便叫:定闲、定逸两位师太,恒山派的救兵来啦!这时仪和、仪清、于嫂等众弟子也在火圈外纵声大呼,大叫:师父、师伯,弟子们都到了。跟着敌人呼叱之声大作:一起都宰了!都是恒山派的尼姑!虚张声势,甚么五岳剑派的高手。随即兵刃相交,恒山派众弟子和敌人交上了手。只见窑洞口中一个高大的人影钻了出来,满身血迹,正是定逸师太,手执长剑,当门而立,虽然衣衫破烂,脸有血污,但这么一站,仍是神威凛凛,丝毫不失一代高手的气派。她一见令狐冲,怔了一怔,道:你……你是……令狐冲道:弟子令狐冲。定逸师太道:我正识得你是令狐冲……她在衡山群玉院外,曾隔窗见过令狐冲一面。令狐冲道:弟子开路,请众位一齐冲杀出去。俯身拾起一根长条树枝,挑动燃着的柴草。定逸师太道:你已投入魔教……便在此时,只听得一人喝道:甚么人在这里捣乱!刀光闪动,一柄钢刀在火光中劈将下来。令狐冲眼见火势甚烈,情势危急,而定逸师太对自己大有见疑之意,竟然不肯随己冲出,当此情势,只有快刀斩乱麻,大开杀戒,方能救得众人脱险,当即退了一步。那人一刀不中,第二刀又复砍下。令狐冲长剑削出,嗤的一声响,将他右臂连刀一齐斩落。却听得外边一个女子尖声惨叫,当是恒山派女弟子遭了毒手。令狐冲一惊,急从火圈中跃出,但见山坡上东一团、西一堆,数百人已斗得甚急。恒山派群弟子七人一队,组成剑阵与敌人相抗,但也有许多人落了单,不及组成剑阵,便已与敌人接战。组成剑阵的即使未占上风,一时之间也是无碍,但各自为战的凶险百出,已有两名女弟子在这顷刻之间尸横就地。令狐冲双目向战场扫了一圈,见仪琳和秦绢二人背靠背的正和三名汉子相斗。他提气急冲过去,猛见青光闪动,一柄长剑疾刺而至。令狐冲长剑挺出,刺向那人咽喉,登即了帐。几个起落,已奔到仪琳之前,一剑刺入一名汉子背心,又一剑从另一名汉子胁下通入。第三名汉子举起钢鞭,正要往秦绢头顶砸下,令狐冲长剑反迎上去,将他一条手臂齐肩卸落。仪琳脸色惨白,露出一丝笑容,说道:阿弥陀佛,令狐大哥。令狐冲眼见于嫂被两名好手攻得甚急,纵身过去,刷刷两剑,一中小腹、一断右腕,敌方两名好手一死一伤;回过身来,长剑到处,三名正和仪和、仪清剧斗的汉子在惨呼声中倒地不起。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:合力料理他,先杀了这厮。三条灰影应声扑至,三剑齐出,分指令狐冲的咽喉、胸口和小腹。这三剑剑招精奇,势道凌厉,实是第一流好手的剑法。令狐冲吃了一惊,心道:这是嵩山派剑法!难道他们竟是嵩山派的?他心念只这么一动,敌人三柄长剑的剑尖已逼近他三处要害。令狐冲运起独孤九剑中破剑式要诀,长剑圈转,将敌人攻来的三剑一齐化解了,剑意未尽,又将敌人逼得退开了两步,只见左首是个胖大汉子,四十来岁年纪,颏下一部短须。居中是个干瘦的老者,皮色黝黑,双目炯炯生光。他不及瞧第三人,斜身窜出,反手刷刷两剑,刺倒了两名正在夹攻郑萼的敌人。那三人大声吼叫,追了上来。令狐冲已打定主意:这三人剑法甚高,一时三刻打发不了。缠斗一久,恒山门下损伤必多。他提起内力,足下丝毫不停,东刺一招,西削一剑,长剑到处,必有一名敌人受伤倒地,甚或中剑身亡。那三名高手大呼追来,可是和他始终相差丈许,追赶不及。只一盏茶功夫,已有三十余名敌人死伤在令狐冲剑下,果真是当者披靡,无人能挡得住他的一招一式。敌方顷刻间损折了三十余人,强弱之势登时逆转。令狐冲每杀伤得几名敌人,恒山派女弟子便有数人缓出手来,转去相助同门,原是以寡敌众,反过来渐渐转为以强凌弱,越来越占上风。令狐冲心想今日这一战性命相搏,决计不能有丝毫容情,若不在极短时刻内杀退敌人,火势渐旺,困在石窑中的定闲师太等人便无法脱险。他奔行如飞,忽而直冲,忽而斜进,足迹所到之处。丈许内的敌人无一得能幸免,过不多时,又有二十余人倒地。定逸站在窑顶高处,眼见令狐冲如此神出鬼没的杀伤敌人,剑法之奇,直是生平从所未见,欢喜之余,亦复骇然。余下敌人尚有四五十名,眼见令狐冲如鬼如魅,直非人力所能抵挡,蓦地里发一声喊,有二十余人向树丛中逃了进去。令狐冲再杀数人,其余各人更无斗志,也即逃个干干净净。只有那三名高手仍是在他身后追逐,但相距渐远,显然也已大有怯意。令狐冲立定脚步,转过身来,喝道:你们是嵩山派的,是不是?那三人急向后跃。一个高大汉子喝道:阁下何人?令狐冲不答,向于嫂等人叫道:赶快拨开火路救人。众弟子砍下树枝,扑打燃着的柴草。仪和等几名弟子已跃进火圈。枯枝干草一经着火,再也扑打不熄,但十余人合力扑打下,火圈中已开了个缺口,仪和等人从窑中扶了几名奄奄一息的尼姑出来。令狐冲问道:定闲师太怎样了?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说道:有劳挂怀!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尼从火圈中缓步而出。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既无血迹,亦无尘土,手中不持兵刃,只左手拿着一串念珠,面目慈祥,神定气闲。令狐冲大为诧异,心想:这位定闲师太竟然如此镇定,身当大难,却没半分失态,当真名不虚传。当即躬身行礼,说道:拜见师太。定闲师太合十回礼,却道:有人偷袭,小心了。令狐冲应道:是!竟不回身,反手挥剑,挡开了那胖大汉子刺过来的一剑,说道:弟子赴援来迟,请师太恕罪。当当连声,又挡开背后刺来的两剑。
  这时火圈中又有十余名尼姑出来,更有人背负着尸体。定逸师太大踏步走出,厉声骂道:无耻奸徒,这等狼子野心……她袍角着火,正向上延烧,她却置之不理。于嫂过去替她扑熄。令狐冲道:两位师太无恙,实是万千之喜。身后嗤嗤风响,三柄长剑同时刺到,令狐冲此刻不但剑法精奇,内功之强也已当世少有匹敌,听到金刃劈风之声,内力感应,自然而然知道敌招来路,长剑挥出,反刺敌人手腕。那三人武功极高,急闪避过,但那高大汉子的手背还是被划一道口子,鲜血涔涔。令狐冲道:两位师太,嵩山派是五岳剑派之首,和恒山派同气连枝,何以忽施偷袭,实令人大惑不解。定逸师太问道:师姊呢?她怎么没来?秦绢哭道:师……师父为奸人围攻,力战身……身亡……定逸师太悲愤交集,骂道:好贼子!踏步上前,可是只走得两步,身子一晃,便即坐倒,口中鲜血狂喷。
  嵩山派三名高手接连变招,始终奈何不了令狐冲分毫,眼见他背向己方,反手持剑,剑招已神妙难测,倘若转过身来,更怎能是他之敌?三人暗暗叫苦,只想脱身逃走。令狐冲转过身来,刷刷数剑急攻,剑招之出,对左首敌人攻其左侧,对右首敌人攻其右侧,逼得三人越挤越紧。他一柄长剑将三人圈住,连攻一十八剑,那三人挡了一十八招,竟无余裕能还得一手。三人所使均是嵩山派的精妙剑法,但在独孤九剑的攻击之下,全无还手余地。令狐冲有心逼得他们施展本门剑法,再也无可抵赖,眼见三人满脸都是汗水,神情狰狞可怖,但剑法却并无散乱,显然每人数十年的修为,均是大非寻常。定闲师太说道:阿弥陀佛,善哉善哉!赵师兄、张师兄、司马师兄,我恒山派和贵派无怨无仇,三位何以如此苦苦相逼,竟要纵火将我烧成焦炭?贫尼不明,倒要请教。那嵩山派三名好手正是姓赵、姓张、姓司马。三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,只道自己身分十分隐秘,本已给令狐冲迫得手忙脚乱,忽听定闲师太叫了姓氏出来,都是一惊。呛啷、呛啷两响,两人手腕中剑,长剑落地。令狐冲剑尖指在那姓赵矮小老者喉头,喝道:撤剑!那老者长叹一声,说道:天下居然有这等武功,这等剑法!赵某人栽在阁下剑底,却也不算冤枉。手腕一振,内力到处,手中长剑断为七八截,掉在地下。令狐冲退开几步,仪和等七人各出长剑,围住三人。定闲师太缓缓的道:贵派意欲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,并成一个五岳派。贫尼以恒山派传世数百年,不敢由贫尼手中而绝,拒却了贵派的倡议。此事本来尽可从长计议,何以各位竟冒充魔教,痛下毒手,要将我恒山派尽数诛灭。如此行事,那不是太霸道了些吗?
  定逸师太怒道:师姊跟他们多说甚么?一概杀了,免留后患,咳……咳……她咳得几声,又大口吐血。那姓司马的高大汉子道:我们是奉命差遣,内中详情,一概不知……那姓赵老者怒道:任他们要杀要剐便了,你多说甚么?那姓司马的被他这么一喝,便不再说,脸上颇有惭愧之意。定闲师太说道:三位三十年前横行冀北,后来突然销声匿迹。贫尼还道三位已然大彻大悟,痛改前非,却不料暗中投入嵩山派,另有图谋。唉,嵩山派左掌门一代高人,却收罗了许多左道……这许多江湖异士,和同道中人为难,真是居心……唉,令人大惑不解。她虽当此大变,仍不愿出言伤人,说话自觉稍有过份,便即转口,长叹一声,问道:我师姊定静师太,也是伤在贵派之手吗?
  那姓司马的先前言语中露了怯意,急欲挽回颜面,大声道:不错,那是钟师弟……那姓赵老者嘿的一声,向他怒目而视。那姓司马的才知失言,兀自说道:事已如此,还隐瞒甚么?左掌门命我们分兵两路,各赴浙闽干事。定闲师太道: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。左掌门已然身为五岳剑派盟主,位望何等尊崇,何必定要归并五派,由一人出任掌门?如此大动干戈,伤残同道,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?定逸师太厉声道:师姊,贼子野心,贪得无厌……你……定闲师太挥了挥手,向那三人说道: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多行不义,必遭恶报。你们去罢!相烦三位奉告左掌门,恒山派从此不再奉左掌门号令。敝派虽然都是孱弱女子,却也决计不屈于强暴。左掌门并派之议,恒山派恕不奉命。仪和叫道:师伯,他们……他们好恶毒……定闲师太道:撤了剑阵!仪和应道:是!长剑一举,七人收剑退开。这三名嵩山派好手万料不到居然这么容易便获释放,不禁心生感激,向定闲师太躬身行礼,转身飞奔而去。那姓赵的老者奔出数丈,停步回身,朗声道:请问这位剑法通神的少侠尊姓大名。在下今日栽了,不敢存报仇之望,却想得知是栽在哪一位英雄的剑底。
  令狐冲笑道:本将军泉州府参将吴天德便是!来将通名。那老者明知他说的是假话,长叹一声,转头而去。其时火头越烧越旺,嵩山派死伤的人众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。十余名伤势较轻的慢慢爬起走开,重伤的卧于血泊之中,眼见火势便要烧到,无力相避,有的便大声呼救。定闲师太道:这事不与他们相干,皆因左掌门一念之差而起。于嫂、仪清,便救他们一救。众人知道掌门人素来慈悲,不敢违拗,当下分别去检视嵩山派中死伤之辈,只要尚有气息的,便扶在一旁,取药给之敷治。
  定闲师太举首向南,泪水滚滚而下,叫道:师姊!身子晃了两下,向前直摔下去。
  众人大惊,抢上扶起,只见她口中一道道鲜血流出,而定逸师太伤势亦重。众弟子十分惶急,不知如何是好,一齐望着令狐冲,要听他的主意。
  令狐冲道:快给两位师太服用伤药。受伤的先裹伤止血。此处火气仍烈,大伙儿到那边休息。请几位师姊师妹去找些野果或甚么吃的。众人应命,分头办事。郑萼、秦绢用水壶装了山水,服侍定闲、定逸以及受伤的众位同门喝水服药。龙泉一战,恒山派弟子死了三十七人。众弟子想起定静师太和战死了的师姊师妹,尽皆伤感,突然有人放声大哭,余人也都哭了起来。霎时之间,山谷充满了一片悲号之声。定逸师太厉声喝道:死的已经死,怎地如此想不开?大家平时学佛诵经,为的便是参悟这生死两字,一副臭皮囊,又有甚么好留恋的?众弟子素知这位师太性如烈火,谁也不敢拗她之意,当下便收了哭声,但许多人兀是抽噎不止。定逸师太又道:师姊到底如何遭难?萼儿,你口齿清楚些,给掌门人禀告明白。郑萼应道:是。站起身来,将如何仙霞岭中伏,得令狐冲援手,如何廿八铺为敌人迷药迷倒被擒,如何定静师太为嵩山派钟镇所胁,又受蒙面人围攻,幸得令狐冲赶到杀退,而定静师太终于伤重圆寂等情,一一说了。
  定逸师太道:这就是了。嵩山派的贼子冒充魔教,胁迫师姊赞同并教之议。哼,用心好毒。倘若你们皆为嵩山派所擒,师姊便欲不允,那也不可得了。她说到后来,已是气力不继,声音渐渐微弱,喘息了一会,又道:师姊在仙霞岭遭到围攻,便知敌人不是易与之辈,信鸽传书,要我们率众来援,不料……不料……这件事,也是落在敌人算中。定闲师太座下的二弟子仪文说道:师叔,你请歇歇,弟子来述说咱们遇敌的经过。定逸师太怒道:有甚么经过?水月庵中敌人夜袭,乒乒乓乓的一直打到今日。仪文道:是。仍是简单叙述数日来遇敌的情景。
  原来当晚嵩山派大举来袭,各人也都蒙面,冒充是魔教的教众。恒山派仓卒受攻,当时大有覆没之虞,幸好水月庵也是武林一脉,庵中藏得五柄龙泉宝剑,住持清晓师太在危急中将宝剑分交定闲、定逸等御敌。龙泉宝剑削铁如泥,既将敌人兵刃削断了不少,又伤了不少敌人,这才且战且退,逃到了这山谷之中。清晓师太却因护友殉难。这山谷旧产精铁,数百年前原是铸铁之所,后来精铁采完,铸剑炉搬往别处,只剩下几座昔日炼焦的石窑。也幸得这几座石窑,恒山派才支持多日,未遭大难。嵩山派久攻不下,堆积柴草,使起火攻毒计,倘若令狐冲等来迟半日,众人势难幸免了。定逸师太不耐烦去听仪文述说往事,双目瞪着令狐冲,突然说道:你……你很好啊。你师父为甚么将你逐出门墙?说你和魔教勾结?令狐冲道:弟子交游不慎,确是结识了几个魔教中的人物。定逸师太哼了一声,道:像嵩山派这样狼子野心,却比魔教更加不如了。哼,正教中人,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吗?仪和道:令狐师兄,我不敢说你师父的是非。可是他……他明知我派有难,却袖手旁观,这中间……这中间……说不定他早已赞成嵩山派的并派之议了。
  令狐冲心中一动,觉得这话也未尝无理,但他自幼崇仰恩师,心中决不敢对他存丝毫不敬的念头,说道:我恩师也不是袖手旁观,多半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在身……这个……定闲师太一直在闭目养神,这时缓缓睁开眼来,说道:敝派数遭大难,均蒙令狐少侠援手,这番大恩大德……令狐冲忙道:弟子稍效微劳,师伯之言,弟子可万不敢当。定闲师太摇了摇头,道:少侠何必过谦?岳师兄不能分身,派他大弟子前来效力,那也是一样。仪和,可不能胡言乱语,对尊长无礼。仪和躬身道:是,弟子不敢了。不过……不过令狐师兄已被逐出华山派,岳师伯早已不要他了。他也不是岳师伯派来的。定闲师太微微一笑,道:你就是不服气,定要辩个明白。仪和忽然叹了口气,说道:令狐师兄若是女子,那就好了。定闲师太问道:为甚么?仪和道:他已被逐出华山,无所归依,如是女子,便可改入我派。他和我们共历患难,已是自己人一样……定逸师太喝道:胡说八道,你年纪越大,说话越像个孩子。定闲师太微微一笑,道:岳师兄一时误会,将来辨明真相,自会将令狐少侠重收门户。嵩山派图谋之心,不会就此便息,华山派也正要倚仗令狐少侠呢。就算他不回华山,以他这样的胸怀武功,就是自行创门立派,也非难事。
  郑萼道:掌门师叔说得真对。令狐师兄,华山派这些人都对你这么凶,你就来自创一个……创个令狐派给他们瞧瞧。哼,难道非回华山派不可,好希罕么?令狐冲脸现苦笑,道:师伯奖饰之言,弟子何以克当?但愿恩师日后能原恕弟子过失,得许重入门墙,弟子便更无他求了。秦绢道:你更无他求?你小师妹呢?
  令狐冲摇了摇头,岔开话头,说道:一众殉难的师姊遗体,咱们是就地安葬呢,还是火化后将骨灰运回恒山?定闲师太道:都火化了罢!她虽对世事看得透彻,但见这许多尸体横卧地下,都是多年相随自己的好弟子,说这句话时,声音也不免哽咽了。众弟子又有好几人哭了出来。有些弟子已死数日,有的尸体还远在数十丈外。众弟子搬移同门尸身之时,无不痛骂嵩山派掌门左冷禅居心险恶,手段毒辣。待诸事就绪,天色已黑,当晚众人便在荒山间露宿一宵。次晨众弟子背负了定闲师太、定逸师太,以及受伤的同门,到了龙泉城内,改行水道,雇了七艘乌篷船,向北进发。令狐冲生怕嵩山派又再在水上偷袭,随着众人北上。恒山派既有两位长辈同行,令狐冲深自收敛,再也不敢和众弟子胡说八道了。定闲师太、定逸师太等受伤本来颇为不轻,幸好恒山派治伤丸散极具神效,过钱塘江后,便已脱险境。恒山派此次元气大伤,不愿途中再生事端,尽量避开江湖人物,到得长江边上,便即另行雇船,溯江西上。如此缓缓行去,预拟到得汉口后,受伤众人便会好得十之六七,那时再舍舟登陆,折向北行,回归恒山。
  这一日来到鄱阳湖畔,舟泊九江口。其时所乘江船甚大,数十人分乘两船。令狐冲晚间在后艄和艄公水手同宿。睡到半夜,忽听得江岸之上有人轻轻击掌,击了三下,停得一停,又击三下。跟着西首一艘船上也有人击掌三响,停得一停,再击三下。击掌声本来极轻,但令狐冲内力既厚,耳音随之极好,一闻异声,立即从睡梦中醒觉,知是江湖上人物相互招呼的讯号。这些日来,他随时随刻注视水面上的动静,防人袭击,寻思:不妨前去瞧瞧,若和恒山派无关,那是最好,否则暗中便料理了,免得惊动定闲师太她们。凝目往西首的船只上瞧去,果见一条黑影从数丈外跃起,到了岸上,轻功却也平平。令狐冲轻轻一纵,悄没声息的上岸,绕到东首排在江边的一列大油篓之后,掩将过去,只听一人说道:那船上的尼姑,果然是恒山派的。另一人道:你说怎么办?令狐冲慢慢欺近,星月微光之下,只见一人满脸胡子,另一人脸形又长又尖,不但是瓜子脸,而且是张葵花子脸。只听这尖脸汉子说道:单凭咱们白蛟帮,人数虽多,武功可及不上人家,明着动手是不成的。那胡子道:谁说明着动手了?这些尼姑武功虽强,水上的玩艺却未必成。明儿咱们驾船掇了下去,到得大江上,跳下水去凿穿了她们坐船,还不一一的手到擒来?那尖脸汉子喜道:此计大妙。咱哥儿俩立此大功,九江白蛟帮的万儿,从此在江湖上可响得很啦。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担心。那胡子道:担心甚么?那尖脸的道:他们五岳剑派结盟,说甚么五岳剑派,同气连枝。要是给莫大先生得知了,来寻咱们晦气,白蛟帮可吃不了要兜着走啦。那胡子道:哼,这几年来咱们受衡山派的气,可也受得够啦。这一次咱们倘若不替朋友们出一番死力,下次有事之时,朋友们也不会出力相帮。这番大事干成后,说不定衡山派也会闹个全军覆没,又怕莫大先生作甚?那尖脸的道:好,就是这个主意。咱们去招集人手,可得拣水性儿好的。令狐冲一窜而出,反转剑柄,在那尖脸的后脑一撞,那人登时晕了过去。那胡子挥拳打来,令狐冲剑柄探出,登的一声,正中他左边太阳穴。那胡子如陀螺般转了几转身,一交坐倒。令狐冲横过长剑,削下两只大油篓的盖子,提起二人,分别塞入了油篓。油篓中装满了菜油,每一篓装三百斤,原是要次日装船,运往下游去的。这二人一浸入油篓,登时油过口鼻,冷油一激,便即醒转,骨嘟骨嘟的大口吞油。忽然背后有人说道:令狐少侠,勿伤他们性命。正是定闲师太的声音。令狐冲微微一惊,心想:定闲师太何时到了身后,我竟没知晓。当下松开按在二人头上的双手,说道:是!那二人头上一松,便欲跃出。令狐冲笑道:别动!伸剑在二人头顶一击,又将二人迫入了油篓。那二人屈膝而蹲,菜油及颈,双眼难睁,竟不知何以会处此狼狈境地。只见一条灰影从船上跃将过来,却是定逸师太,问道:师姊,捉到了小毛贼么?定闲师太道:是九江白蛟帮的两位堂主,令狐少侠跟他们开开玩笑。她转头向那胡子道:阁下姓易还是姓齐?史帮主可好?那胡子正是姓易,奇道:我……我姓易,你怎么知道?咱们史帮主很好啊。定闲微笑道:白蛟帮易堂主、齐堂主,江湖上人称长江双飞鱼,鼎鼎大名,老尼早已如雷贯耳。
  定闲师太心细如发,虽然平时极少出庵,但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人物,无一不是了如指掌,否则怎能认出嵩山派中那三名为首高手?以这姓易的胡子,这姓齐的尖脸汉子而论,在武林中只是第三四流人物,但她一见到两人容貌,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来历。那尖脸汉子甚是得意,说道:如雷贯耳,那可不敢。令狐冲手上一用力,用剑刃将他脑袋压入了油中,又再松手,笑道:我是久仰大名,如油贯耳。那汉子怒道:你……你……想要破口骂人,却又不敢。令狐冲道:我问一句,你们就老老实实答一句,若有丝毫隐瞒,叫你长江双飞鱼变成一对油浸死泥鳅。说着将那胡子也按在油中浸了一下。那胡子先自有备,没吞油入肚,但菜油从鼻孔中灌入,却也说不出的难受。定闲和定逸忍不住微笑,均想:这年轻人十分胡闹顽皮。但这倒也不失为逼供的好法子。
  令狐冲问道:你们白蛟帮几时跟嵩山派勾结了?是谁叫你们来跟恒山派为难的?那胡子道:和嵩山派勾结?这可奇了。嵩山派英雄,咱们一位也不识啊。令狐冲道:啊哈!第一句话你就没老实回答。叫你喝油喝一个饱!挺剑平按其顶,将他按入油中。这胡子虽非一流好手,武功亦不甚弱,但令狐冲浑厚的内力自长剑传到,便如千斤之重的大石压在他头顶,丝毫动弹不得。菜油没其口鼻,露出了双眼,骨碌碌的转动,甚是狼狈。
  令狐冲向那尖脸汉子道:你快说!你想做长江飞鱼呢,还是想做油浸泥鳅?那姓齐的道:遇上了你这位英雄,想不做油浸泥鳅,可也办不到了。不过易大哥可没说谎,咱们确是不识得嵩山派的人物。再说,嵩山派和恒山派结盟,武林中人所共知。嵩山派怎么叫咱们白蛟帮来跟……贵派过不去?令狐冲松开长剑,放了那姓易的抬起头来,又问:你说明儿要在长江之中,凿沉恒山派的坐船,用心如此险恶,恒山派到底甚么地方得罪你们了?
  定逸师太后到,本不知令狐冲何以如此对待这两名汉子,听他一说,登时勃然大怒,喝道:好贼子,想在长江中淹死我们啊。她恒山派门下十之八九是北方女子,全都不会水性,大江之中倘若坐船沉没,势不免葬身鱼腹,想起来当真不寒而栗。那姓易的生怕令狐冲再将他脑袋按入油中,抢先答道:恒山派跟我们白蛟帮本来无怨无仇。我们只是九江码头上一个小小帮会,又有甚么能耐跟恒山派众位师太结下梁子。只不过……只不过我想大家都是佛门一脉,贵派向西而去,多半是前去应援。因此……这个……我们不自量力,起下了歹心,下次是再也不敢了。
  令狐冲越听越胡涂,问道:甚么叫做佛门一脉,西去赴甚么援?说得不清不楚,莫名其妙!那姓易的道:是,是!少林派虽不是五岳剑派之一,但我们想和尚尼姑都是一家人……定逸师太喝道:胡说!那姓易的吃了一惊,自然而然的身子一缩,吞了一大口油,腻住了口,说不出话来。定逸师太忍住了笑,向那尖脸汉子道:你来说。那姓齐的道:是,是!有一个万里独行田伯光,不知师太是否和他相熟?定逸师太大怒,心想这万里独行田伯光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采花淫贼,我如何会和他相熟?这厮竟敢问出这句话来,当真是莫大的侮辱,右手一扬,便要往他顶门拍落。定闲师太伸手一拦,道:师妹勿怒。这二位在油中耽得久了,脑筋不大清楚。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。问那姓齐的道:田伯光怎么了?那姓齐的道:‘万里独行田伯光田大爷,跟我们史帮主是好朋友。早几日田大爷……定逸师太怒道:甚么田大爷?这等恶行昭彰的贼子,早就该将他杀了。你们反和他结交,足见白蛟帮就不是好人。那姓齐的道:是,是,是。我们不是……不是好人。定逸师太问道:我们只问你,白蛟帮何以要和恒山派为难,又牵扯上田伯光甚么了?田伯光曾对她弟子仪琳非礼,定逸师太一直未能杀之泄愤,心下颇以为耻,雅不愿旁人提及此人名字。
  那姓齐的道:是,是。大伙儿要救任大小姐出来,生怕正教中人帮和尚的忙,因此我哥儿俩猪油蒙了心,打起了胡涂主意,这就想对贵派下手……
  定逸师太更是摸不着半点头脑,叹道:师姊,这两个浑人,还是你来问罢。定闲师太微微一笑,问道:任大小姐,可便是日月神教前教主的大小姐吗?令狐冲心头一震:他们说的是盈盈?登时脸上变色,手心出汗。
  那姓齐的道:是。田大爷……不,那田……田伯光前些时来到九江,在我白蛟帮总舵跟史帮主喝酒,说道预期十二月十五,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,去救任大小姐出来。定逸师太忍不住插嘴道:大闹少林寺?你们又有多大能耐,敢去太岁头上动土?
  那姓齐的道:是,是。我们自然是不成。定闲师太道:那田伯光脚程最快,由他来往联络传讯,是不是?这件事,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?
  那姓易的说道:大家一听得任大小姐给少林寺的贼……不,少林寺的和尚扣住了,不约而同,都说要去救人,也没甚么人主持。大伙儿想起任大小姐的恩义,都说,便是为任大小姐粉身碎骨,也是甘愿。
  一时之间,令狐冲心中起了无数疑团:他们说的任大小姐,到底是不是便是盈盈?她怎么会给少林寺的僧人扣住?她小小年纪,平素有甚么恩义待人?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她有难的讯息,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?
  定闲师太道:你们怕我恒山派去相助少林派,因此要将我们坐船凿沉,是不是?那姓齐的道:是,我们想和尚尼姑……这个那个……定逸师太怒道:甚么这个那个?那姓齐的忙道:是,是,这个……那个……小人不敢多说。小人没说甚么……定闲师太道:十二月十五之前,你们白蛟帮也要去少林寺?姓易姓齐二人齐声道:这可得听史帮主号令。姓齐的又道:既然大伙儿都去,我们白蛟帮总也不能落在人家后面。定闲师太问道:大伙儿?到底有哪些大伙儿?那姓齐的道:那田……田伯光说,浙西海沙帮、山东黑风会、湘西排教……一口气说了江湖上三十来个大大小小帮会的名字。此人武功平平,帮会门派的名称倒记得挺熟。定逸师太皱眉道: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旁门左道人物,人数虽多,也未必是少林派的对手。令狐冲听那姓齐的所说人名中,有天河帮帮主银髯蛟黄伯流,长鲸岛岛主司马大,还有几人,也都是当日在五霸冈上会过的,心下更无怀疑,他们所要救的定然便是盈盈,斗然得到她的讯息,甚是欢喜,但想到她为少林派所扣押,而她曾杀过好几名少林弟子,又不禁担忧,问道:少林派为甚么要扣住这位……这位任大小姐?那姓齐的道:这可不知道了。多半是少林派的和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,故意找些事来跟大伙儿为难。
  定闲师太道: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主,便说恒山派定闲、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,没来拜会史帮主,多有失礼,请史帮主包涵则个。我们明日乘船西行,请二位大度包容,别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。她说一句,二人便说一句:不敢。定闲师太向令狐冲道:月白风清,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景。恕贫尼不奉陪了。携了定逸之手,缓步回舟。令狐冲知她有意相避,好让自己对这二人仔细再加盘问,但一时之间,心乱如麻,竟想不出更有甚么话要问,在岸边走来走去,又悄立良久,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,大江滚滚东去,月光颤动不已,猛然想起:今日已是十一月下旬。他们下月十五要去少林寺,为时已然无多。少林派方证、方生两位大师待我甚好。这些人为救盈盈而去,势必和少林派大动干戈,不论谁胜谁败,双方损折必多。我何不赶在头里,求方证方丈将盈盈放出,将一场血光大灾化于无形,岂不甚好?又想:定闲、定逸两位师太伤势已痊愈了大半。定闲师太外表瞧来和寻常老尼无异,其实所知既博,见识又极高超,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高人。由她率众北归,只要不再遇到嵩山派这样的大批强敌,该不会有甚么应付不了的危难。只是我怎生向她们告辞才好?这些日来,和这些尼姑、姑娘们共历患难,众人对他既恭敬,又亲切,于他被逐出师门、为小师妹所弃之事,虽然从不提及,但神情之间,显然犹似她们自身遭此不幸一般。华山众同门中,除陆大有外,反而无人待他如此亲厚,突然要中途分手,颇感难以启齿。只听得脚步声细碎,两人缓缓走近,却是仪琳和郑萼,走到离令狐冲二三丈外,叫了声:令狐大哥。便停住了脚步。令狐冲迎将上去,说道:你们也给惊醒了?仪琳道:令狐大哥,掌门师伯吩咐我们来跟你说……推了推郑萼,道:你跟他说。郑萼道:掌门师叔要你说的。仪琳道:你说也是一样。郑萼说道:令狐大哥,掌门师叔说道,大恩不言谢,今后你不论有甚么事,恒山派都供你驱策。你如要去少林寺救那位任大小姐,大家自当尽力效命。
  令狐冲大奇,心想:我又没说要去相救盈盈,怎地定闲师太却恁地说?啊哟,是了!群雄在五霸冈上聚会,设法为我治病,那都是瞧在盈盈的份上。此事闹得沸沸扬扬,连这两个不成材的长江双飞鱼都知道,定闲师太焉有不知?想及此事,不由得脸上一红。
  郑萼又道:掌门师叔说道,此事最好不要硬来。她老人家和定逸师叔两位,此刻已过江去了,要赶赴少林寺,去向方丈大师求情放人,请令狐大哥带同我们,缓缓前去。令狐冲听了这番话,登时呆了,半晌说不出话来,举目向长江中眺望,果见一叶小舟,挂起了一张小小白帆,正自向北航去,心中又是感激,又觉惭愧,心想:两位师太是佛门中有道大德,又是武林高人。她们肯亲身去向少林派求情,原是再好不过,比之我这浪迹江湖、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卒,面子是大上百倍了。多半方证方丈能瞧着二位师太的金面,肯放了盈盈。想到此处,心下登时一宽。回过头来,只见那姓易、姓齐的兀自在油篓子中探头探脑,不敢爬将出来,心想这二人一片热心,为的是去救盈盈,自己可将他们得罪了,颇觉过意不去,迈步上前,拱了拱手,说道:在下一时鲁莽,得罪了白蛟帮长江双飞鱼两位英雄,实因事先未知其中缘由,还请恕罪。说着深深一揖。长江双飞鱼突然见他前倨后恭,大感诧异,急忙抱拳还礼,这一手忙脚乱,无数菜油飞溅出来,溅得令狐冲身上点点滴滴的都是油迹。令狐冲微笑着点了点头,向仪琳和郑萼道:咱们走罢!回到舟中,恒山派众弟子竟绝口不提此事,连仪和、秦绢这些素来事事好奇之人,居然也不向他问一句话,自是定闲师太临去时已然嘱咐,免得令他尴尬。令狐冲暗自感激,但见到好几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脸色,却又不免颇为狼狈,寻思:她们这副模样,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情人了。其实我和盈盈之间清清白白,并无甚么逾规越礼之事。但她们不问,我又如何辩白?眼见秦绢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,忍不住道: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,你……你们可别胡思乱想。秦绢笑道:我胡思乱想甚么了?令狐冲脸上一红,道:我猜也猜得到。秦绢笑道:猜到甚么?令狐冲还未答话,仪和道:秦师妹,别多说了,掌门师叔吩咐的话,你忘了吗?秦绢抿嘴笑道:是,是,我没忘记。
  令狐冲转过头来,避开她眼光,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,脸色苍白,神情却甚为冷漠,不禁心中一动:她心中在想甚么?为甚么她不和我说话?怔怔的瞧着她,忽然想到那日在衡山城外,自己受伤之后,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时的脸色。那时她又是关切,又是激动,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的模样。为甚么?为甚么?
  仪和忽道:令狐师兄!令狐冲没听见,没有答应。仪和大声又叫:令狐师兄!令狐冲一惊,回过头道:嗯,怎么?仪和道:掌门师伯说道,明日咱们或是改行陆道,或是仍走水路,悉听令狐师兄的意思。
  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陆道,及早得知盈盈的讯息,但斜眼一睨,只见仪琳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,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说道:掌门师太叫咱们缓缓行去,那么还是仍旧坐船罢。谅来那白蛟帮也不敢对咱们怎地。秦绢笑道:你放心得下吗?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,尚未作答,仪和喝道:秦师妹,小孩儿家,少说几句行不行?秦绢笑道:行!有甚么不行?阿弥陀佛,我可不大放心。
  次晨舟向西行,令狐冲命舟子将船靠近岸旁航行,以防白蛟帮来袭,但直至湖北境内,一直没有动静。此后数日之中,令狐冲也不和恒山弟子多说闲话,每逢晚间停泊,便独自一人上岸饮酒,喝得醺醺而归。
  这一日舟过夏口,折而向北,溯汉水而上,傍晚停泊在小镇鸡鸣渡旁。他又上岸去,在一家冷酒铺中喝了几碗酒,忽想:小师妹的伤不知好了没有?仪真、仪灵两位师姊送去恒山灵药,想来必可治好她的剑伤。林师弟的伤势又不知如何?倘若林师弟竟致伤重不治,她又怎样?想到这里,心下不禁一惊,寻思:令狐冲啊令狐冲,你真是个卑鄙小人!你虽盼小师妹早日痊愈,内心却又似在盼望林师弟伤重而死?难道林师弟死了,小师妹便会嫁你不成?自觉无聊,连尽了三碗酒,又想:劳德诺和八师弟不知是谁杀的?那人为甚么又去暗算林师弟?师父、师娘不知近来若何?
  端起酒碗,又是一饮而尽,小店之中无下酒物,随手抓起几粒咸水花生,抛入口中,忽听背后有人叹了口气,说道:唉!天下男子,十九薄幸。
  令狐冲转过面来,向说话之人瞧去,摇晃的烛光之下,但见小酒店中除了自己之外,便只店角落里一张板桌旁有人伏案而卧。板桌上放了酒壶、酒杯,那人衣衫褴褛,形状猥琐,不像是如此吐属文雅之人。当下令狐冲也不理会,又喝了一碗酒,只听得背后那声音又道:人家为了你,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。自己却整天在脂粉堆中厮混,小姑娘也好,光头尼姑也好,老太婆也好,照单全收。唉,可叹啊可叹。令狐冲知他说的是自己,却不回头,寻思:这人是谁?他说人家为了你,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,说的是盈盈吗?为甚么盈盈是为了我而给人幽禁?只听那人又道:不相干之辈,倒是多管闲事,说要去拚了性命,将人救将出来。偏生你要做头子,我也要做头子,人还没救,自己伙里已打得昏天黑地。唉,这江湖上的事,老子可真没眼瞧的了。令狐冲拿着酒碗,走过去坐在那人对面,说道:在下多事不明,要请老兄指教。
  那人仍然伏在桌上,并不抬头,说道:唉,有多少风流,便有多少罪孽。恒山派的姑娘、尼姑们,这番可当真糟糕之极了。令狐冲更是心惊,站起身来,深深一揖,说道:令狐冲拜见前辈,还望赐予指点。突然见到那人凳脚旁放着一把胡琴,琴身深黄,久经年月,心念一动,已知此人是谁,当即拜了下去,说道:晚辈令狐冲,有幸拜见衡山莫师伯,适才多有失礼。那人抬起头来,双目如电,冷冷的在令狐冲脸上一扫,正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。他哼了一声,说道:师伯之称,可不敢当。令狐大侠,这些日来可快活哪!令狐冲躬身道:莫师伯明鉴,弟子奉定闲师伯之命,随同恒山派诸位师姊师妹前赴少林。弟子虽然无知,却决不敢对恒山师姊妹们有丝毫失礼。莫大先生叹了口气,道:请坐!唉,你怎不知江湖上人言纷纷,众口铄金?令狐冲苦笑道:晚辈行事狂妄,不知检点,连本门也不能容,江湖上的闲言闲语,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。
  莫大先生冷笑道:你自己甘负浪子之名,旁人自也不来理你。可是恒山派数百年的清誉,竟败坏在你的手里,你也毫不动心吗?江湖上传说纷纭,说你一个大男人,混在恒山派一群姑娘和尼姑中间。别说几十位黄花闺女的名声给你损了,甚至连……连那几位苦守戒律的老师太,也给人作为笑柄,这……这可太不成话了。
  令狐冲退开两步,手按剑柄,说道:不知是谁造谣,说这些无耻荒唐的言语,请莫师伯告知。
  莫大先生道:你想去杀了他们吗?江湖上说这些话的,没有一万,也有八千,你杀得干净么?哼,人家都羡慕你艳福齐天,那又有甚么不好了?
  令狐冲颓然坐下,心道:我做事总是不顾前,不顾后,但求自己问心无愧,却没想到累了恒山派众位上下。这……这便如何是好?
 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,温言道:这五日里,每天晚上,我都曾到你船上窥探……令狐冲啊的一声,心想:莫师伯接连五晚来船窥探,我竟半点不知,可算是十分无能。莫大先生续道:我见你每晚总是在后艄和衣而卧,别说对恒山众弟子并无分毫无礼的行为,连闲话也不说一句。令狐世兄,你不但不是无行浪子,实是一位守礼君子。对着满船妙龄尼姑,如花少女,你竟绝不动心,不仅是一晚不动心,而且是数十晚始终如一。似你这般男子汉、大丈夫,当真是古今罕有,我莫大好生佩服。大拇指一翘,右手握拳,在桌上重重一击,说道:来来来,我莫大敬你一杯。说着便提起酒壶斟酒。令狐冲道:莫师伯之言,倒教小侄好生惶恐。小侄品行不端,以致不容于师门,但恒山派同道的师妹,却如何可以得罪?莫大先生呵呵笑道:光明磊落,这才是男儿汉的本色。我莫大如年轻二十岁,教我晚晚陪着这许多姑娘,要像你这般守身如玉,那就办不到。难得啊难得!来,干了!两人举碗一饮而尽,相对大笑。
  令狐冲见莫大先生形貌落拓,衣饰寒酸,哪里像是一位威震江湖的一派掌门?偶尔眼光一扫,锋锐如刀,但这霸悍之色一露即隐,又成为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子,心想:恒山掌门定闲师太慈祥平和,泰山掌门天门道长威严厚重,嵩山掌门左冷禅阴鸷险刻,我恩师是位彬彬君子,这位莫师伯外表猥琐平庸,似是个市井小人。但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人,其实个个是十分深沉多智之人。我令狐冲草包一个,可和他们差得远了。莫大先生道:我在湖南,听到你和恒山派的尼姑混在一起,甚是诧异,心想定闲师太是何等样人物,怎容门下做出这等事来?后来听得白蛟帮的人说起你们行踪,便赶了下来。令狐老弟,你在衡山群玉院中胡闹,我莫大当时认定你是个儇薄少年。你后来助我刘正风师弟,我心中对你生了好感,只想赶将上来,善言相劝,不料却见到后一辈英侠之中,竟有你老弟这样了不起的少年英雄。很好,很好!来来来,咱们同干三杯!说着叫店小二添酒,和令狐冲对饮。几碗酒一下肚,一个寒酸落拓的莫大先生突然显得逸兴遄飞,连连呼酒,只是他酒量和令狐冲差得甚远,喝得几碗后,已是满脸通红,说道:令狐老弟,我知你最喜喝酒。莫大无以为敬,只好陪你多喝几碗。嘿嘿,武林之中,莫大肯陪他喝酒的,却也没有几人。那日嵩山大会,座上有个大嵩阳手费彬。此人飞扬跋扈,不可一世,莫大越瞧越不顺眼,当时便一滴不饮。此人居然还口出不逊之言,他臭妹子的,你说可不可恼?令狐冲笑道:是啊,这种人不自量力,横行霸道,终究没好下场。莫大先生道:后来听说此人突然失了踪,下落不明,不知到了何处,倒也奇怪。
  令狐冲心想,那日在衡山城外,莫大先生施展神妙剑法杀了费彬,他当日明明见到自己在旁,此刻却又如此说,自是不愿留下了形迹,便道:嵩山派门下行事令人莫测高深,这费彬嘛,说不定是在嵩山哪一处山洞之中隐居了起来,正在勤练剑法,也未可知。
  莫大先生眼中闪出一丝狡狯的光芒,微微一笑,拍案叫道:原来如此,若不是老弟提醒,我可想破了脑袋,也想不通其中缘由。喝了一口酒,问道:令狐老弟,你到底何以和恒山派的人混在一起?魔教的任大小姐对你情深一往,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啊。令狐冲脸上一红,说道:莫师伯明鉴,小侄情场失意,于这男女之事,可早已瞧得淡了。想起了小师妹岳灵珊,胸口一酸,眼眶不由得红了,突然哈哈一笑,朗声说道:小侄本想看破红尘,出家为僧,便怕出家人戒律太严,不准饮酒,这才没去做和尚。哈哈,哈哈。虽是大笑,笑声中毕竟大有凄凉之意。过了一会,便叙述如何遇到定静、定闲、定逸三位师太的经过,说到自己如何出手援救,每次都只轻描淡写的随口带过。
  莫大先生静静听完,瞪着酒壶呆呆出神,过了半晌,才道:左冷禅意欲吞并四派,联成一个大派,企图和少林、武当两大宗派鼎足而三,分庭抗礼。他这密谋由来已久,虽然深藏不露,我却早已瞧出了些端倪。操他奶奶的,他不许我刘师弟金盆洗手,暗助华山剑宗去和岳先生争夺掌门之位,归根结底,都是为此。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,竟敢对恒山派明目张胆的下令狐冲道:他倒也不是明目张胆,原本是假冒魔教,要逼得恒山派无可奈何之下,不得不答允并派之议。莫大先生点头道:不错。他下一步棋子,当是去对付泰山派天门道长了。哼,魔教虽毒,却也未必毒得过左冷禅。令狐兄弟,你现下已不在华山派门下,闲云野鹤,无拘无束,也不必管他甚么正教魔教。我劝你和尚倒也不必做,也不用为此伤心,尽管去将那位任大小姐救了出来,娶她为妻便是。别人不来喝你的喜酒,我莫大偏来喝你三杯。他妈的,怕他个鸟?他有时出言甚是文雅,有时却又夹几句粗俗俚语,说他是一派掌门,也真有些不像。
  令狐冲心想:他只道我情场失意乃是为了盈盈,但小师妹之事,也不便跟他提起。便问:莫师伯,到底少林派为甚么要拘留任小姐?莫大先生张大了口,双眼直视,脸上充满了惊奇之状,道:少林派为甚么要拘留任小姐?你是当真不知,还是明知故问?江湖上众人皆知,你……你……还问甚么?
  令狐冲道:过去数月之中,小侄为人囚禁,江湖上之事一无所闻。那任小姐曾杀过少林派四名弟子,原也是从小侄身上而起,只不知后来怎地失手,竟为少林派所擒?莫大先生道:如此说来,你是真的不明白其中原委了。你身中奇异内伤,无药可治,听说旁门左道中有数千人聚集五霸冈,为了讨好这位任大小姐而来治你的伤,结果却人人束手无策,是也不是?令狐冲道:正是。莫大先生道:这件事轰传江湖,都说令狐冲这小子不知几生修来的福气,居然得到黑木崖圣姑任大小姐的垂青,就算这场病医不好,也是不枉的了。令狐冲道:莫师伯取笑了。心想:老头子,祖千秋他们虽然是一番好意,毕竟行事太过鲁莽,这等张扬其事,难怪盈盈生气。莫大先生问道:你后来怎地却好了?是修习了少林派的易筋经神功,是不是?
  令狐冲道:不是。少林派方丈方证大师慈悲为怀,不念旧恶,答允传授少林派无上内功。只是小侄不愿改投少林派,而这门少林神功又不能传授派外之人,只好辜负了方丈大师的一番美意。莫大先生道: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。你其时已被逐出华山门墙,正好改投少林。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,却为何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?令狐冲道:小侄自幼蒙恩师、师娘收留,养育之恩,粉身难报,只盼日后恩师能许小侄改过自新,重列门墙,决不愿贪生怕死,另投别派。莫大先生点头道:这也有理。如此说来,你的内伤得愈,那是由于另一桩机缘了。令狐冲道:正是。其实小侄的内伤也没完全治好。莫大先生凝视着他,说道:少林派和你向来并无渊源,佛门中人虽说慈悲为怀,却也不能随便传人以本门的无上神功。方证大师答应以易筋经相授,你当真不知是甚么缘故吗?令狐冲道:小侄确是不知,还望莫师伯示知。莫大先生道:好!江湖上都说,那日黑木崖任大小姐亲身背负了你,来到少林寺中,求见方丈,说道只须方丈救了你的性命,她便任由少林寺处置,要杀要剐,绝不皱眉。令狐冲啊的一声,跳了起来,将桌上一大碗酒都带翻了,全身登时出了一阵冷汗,手足发抖,颤声道: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脑海中一片混乱,想起当时自己身子一日弱似一日,一晚睡梦之中,听到盈盈哭泣甚哀,说道:你一天比一天瘦,我……我……说得诚挚无比,自己心中感激,狂吐鲜血,就此人事不知。待得清醒,已是在少林寺的一间斗室之中,方生大师已费了无数心力为己施教。自己一直不知如何会到少林寺中,又不知盈盈到了何处,原来竟是她舍命相救,不由得热泪盈眶,跟着两道眼泪扑簌簌的直流下来。莫大先生叹道:这位任大小姐虽然出身魔教,但待你的至诚至情,却令人好生相敬。少林派中,辛国梁、易国梓、黄国柏、觉月禅师四名大弟子命丧她手。她去到少林,自无生还之望,但为了救你,她……她是全不顾己了。方证大师不愿就此杀她,却也不能放她,因此将她囚禁在少林寺后的山洞之中。任大小姐属下那许多三山五岳之辈,自然都要去救她出来。听说这几个月来,少林寺没一天安宁,擒到的人,少说也有一百来人了。令狐冲心情激荡,良久不能平息,过了好一会,才问:莫师伯,你刚才说,大家争着要做头子,自己伙里已打得昏天黑地,那是怎么一回事?
 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,道:这些旁门左道的人物,平日除了听从任大小姐的号令之外,个个狂妄自大,好勇斗狠,谁也不肯服谁。这次上少林寺救人,大家知道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祖宗,事情很是棘手,何况单独去闯寺的,个个有去无回。因此上大家说要广集人手,结盟而往。既然结盟,便须有个盟主。听说这些日子来为了争夺盟主之位,许多人动上了手,死的死,伤的伤,着实损折了不少人。令狐老弟,我看只有你急速赶去,才能制得住他们。你说甚么话,那是谁也不敢违拗的,哈哈,哈哈!
  莫大先生这么一笑,令狐冲登时满脸通红,情知他这番话不错,但群豪服了自己,只不过是瞧在盈盈的面上,而盈盈日后知道,一定要大发脾气,突然间心念一动:盈盈对我情意深重,可是她脸皮子薄,最怕旁人笑话于她,说她对我落花有意,而我却流水无情。我要报答她这番厚意,务须教江湖上好汉众口纷传,说道令狐冲对任大小姐一往情深,为了她性命也不要了。我须孤身去闯少林,能救得出她来,那是最好,倘若救不出,也要闹得众所周知。说道:恒山派的定闲、定逸两位师伯上少林寺去,便是向少林方丈求情,请他放了这位任小姐出来,以免酿成一场大动干戈的流血浩劫。莫大先生点头道:怪不得,怪不得!我一直奇怪,定闲师太如此老成持重之人,怎么会放心由你陪伴她门下的姑娘、尼姑,自己却另行他往,原来是为你作说客去了。令狐冲道:莫师伯,小侄既知此事,着急得了不得,恨不得插翅飞去少林寺,瞧瞧两位师太求情的结果如何。只是恒山派这些师姊妹都是女流之辈,倘若途中遇上了甚么意外,可又难处。莫大先生道:你尽管去好了!令狐冲喜道:我先去不妨?莫大先生不答,拿起倚在板凳旁的胡琴,咿咿呀呀的拉了起来。令狐冲知道他既这么说,那便是答应照料恒山派一众弟子了,这位莫师伯武功识见,俱皆非凡,不论他明保还是暗护,恒山派自可无虞,当即躬身行礼,说道:深感大德。莫大先生笑道:五岳剑派,同气连枝。我帮恒山派的忙,要你来谢甚么?那位任大小姐得知,只怕要喝醋了。令狐冲道:小侄告辞。恒山派众位师姊妹,相烦莫师伯代为知照。说着直冲出店。
  一凝步,向江中望去,只见坐船的窗中透出灯光,倒映在汉水之中,一条黄光,缓缓闪动。身后小酒店中,莫大先生的琴声渐趋低沉,静夜听来,甚是凄清。
(原文来自庸全集;整理;吕西安;大秦岭文化旅游网;2018年4月20日;)